文坛安有很多余华的传说,比如余华在某所大学演讲时如何如何傲慢,比如报刊上报道余华总是说自己的作品有多好多好,还比如传说余华在自己的作品研讨会上缺席等。
说实话,二十多岁那阵子,我还就喜欢他这样。那个时候的大学生,骨子里都埋着一颗叛逆的种子。只要有机会,便会发芽生长。荒唐的岁月里,我读得最多的诗人是海子,先锋作家则是余华与苏童。如果说苏童对我的影响主要在一种意象、氛围乃至诗一样的句式的话,那么,余华小说那种充满荷尔蒙的诗一样的激情、动人的细节描写则是我后来的学习路径。那些想象,那些激情,甚至那些动人的诗句,不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吗?怎么被他写出来了?我到处找他的小说读,越读越喜欢,越读越嫉妒。
也是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决定不但不写诗,也不再写小说。两年内,我读了大量的哲学著作和其他长篇小说,我准备写长篇,不再受苏童和余华的影响写中短篇。尤其是在读到《活着》时,我决定彻底不再看他的小说,以免受其左右。那个时候,我被罗曼·罗兰、托尔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鲁迅、张承志等人影响,渐渐地放下了先锋的姿态,向前现代作家学习。
三十四岁以后,除了偶尔在报刊上读到过余华的一些随笔外,我再也没读过他的任何一部中短篇和长篇小说。很多人都说他的《兄弟》与《第七天》这两部小说写得不好,但我想,一个作家,有一两篇传世的作品就足够了,何必要求所有的作品都是不朽名著。余华有《十八岁出门远行》和《活着》就足够了。其他的时候,我希望他隐士般自由地活着。
余华与张清华是8月来兰州的。我到底见不见余华呢?都说余华非常自我,说话很直接,很可能会被其伤害,我又何必去“自找苦吃”。我看了看我手头放的小说《荒原问道》,我在前几天写了请余华老师指正的话,最后还是决定去拜见一下这位曾经影响过我的作家。
26日,我赶到酒店,见到余华、他的夫人陈虹和他的儿子余海果。余华穿得很随意,上身T恤衫,外面套着一件薄西装,下身是牛仔裤,脚穿便鞋。他的头发有些花白,神情多少有些疲惫。
我们坐在饭桌跟前时,他还客套地要让我坐中间,我笑道,我可是学着您的小说写作的,是您的学生。他立刻笑了起来,一双有神的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就是想看他这种得意的神情,这才是真的余华。但他立刻也就将话头叉开了,问我为何不在文学院却在传媒学院。我们的谈话就这样漫开来。仿佛很愉快,他的话锋很锐利,总是在我们说着说着时突然插进来,问一句,但问的都是关键性的问题。
菜上得很慢,我们就催服务员。他说,我不饿,我们前面吃了一顿牛肉面,慢慢上。一到兰州就想到牛肉面,本来可以到明天早上吃,但还是迫不及待地吃了一碗。我觉得这是我想象中的余华。我们都笑起来。
谈话中,终于上来了一个菜,我想等到四个凉菜上够后要说些迎接他的话,可他在不经意间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我在内心中又微笑了一下。这是不作假的余华。他平时喝酒不多,但那天他总是频频举杯,并不停地向儿子海果评价酒和兰州的饭菜。兰州的礼行在他身上没用上,他像一位亲人一样直接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我注意到,五十六岁的余华远远看上去还像照片中的青年一样,眼神像闪电,神情像狮子,但近处仔细一看,英雄已然有衰老之象,但他仍然像一头尚未被驯化的狮子,说话直来直去,机锋锐利。他的夫人陈虹老师则是位十足的善者,她处处都在替我们着想,说了很多客气话,与余华构成了一个和谐的完满的气场。
我注意到,他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刻意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单纯而已。事实上,他在刻意做一个温暖的人,他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像在写小说。他对文坛的事不大关心,比如,我问他最近几年很火的某某某作家知不知道,他恳切地摇头说,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我看出他不是出于骄傲,是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是传说中的那个一身乖戾的作家。
让我们捧腹的是,余华说要少吃,可还是吃得很饱。既然吃得太饱,索性就出去走走吧。于是,我们带他们全家去看了中山铁桥、黄河母亲。在那里留了影。余华靠在夫人和儿子的肩头微笑时,我突然间发现他还像个孩子。清华兄说,余华一家是文坛中最幸福的家庭。然也。
后来,我们又登上文溯阁去看兰州夜景,夜里的兰州实在美极了。我开玩笑地说,有人说我们兰州夜里像曼哈顿。
他一听,赶紧对陈虹说,唉,陈虹啊,太漂亮了,这比曼哈顿还要好看,是不是?
陈虹只好说,是啊。
大概他们是去看过夜里的曼哈顿的。余华说我进城时看到兰州有洒水车啊。我笑道,这也是兰州人的发明。你看见一种洒水车没有,像是一个巨大的喷雾气,高高地喷下来,有些不真实。他笑道,我说的就是那个。我说,对,现在兰州的尘土是少了,兰州的天也蓝了。他说,兰州很好啊,一点都不热,夏天很适合人居住。
第二天上午,我们一起去省博物馆。有一些人认出了他,要与他合影,他也愉快地做了一会儿道具。十一点钟出了馆,商量怎么吃中午饭。因为昨天晚上我告诉过余华,他们昨天下午吃的牛肉面太正规了,要吃真正的牛肉面,就要找那种小的饭馆,最好是蹲着吃。他一听说,对,就是要找那种看上去很小的面馆。于是,现在,他非要找一间小面馆。而陈虹老师几个,则由我陪着到对面的酒店去点菜吃。
我们还在等菜,就见大厅里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人,直往我们前面来,笑嘻嘻地,是余华。他远远地冲着我们就说,太爽了,这个牛肉面真是太爽了。
我们都笑起来,仿佛我们都没吃过他吃的牛肉面似的。我让服务员给他拿来一副碗筷,他说他已经吃得太饱了,再也吃不下了。可是,他坐着坐着,突然不经意地又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后说,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
我们便商量下午讲座后去吃什么饭。朋友说就不去了,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烤全羊,我们自己吃吧。他说烤全羊在青海等地吃过。然后我们又说兰州的烤全羊是如何如何好,苏童来的时候吃得如何如何,他一听,笑道,我等会儿得去买点胃药,消化消化一下,晚上准备吃烤全羊。
(文/徐兆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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