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以西鉴中的中国文论研究

——《百年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uedbet全球体育理论建构》读后

改革开放四十余年以来，我国uedbet全球体育理论（以下简称文论）学者以开放眼光和主体性立场重新审视中国文论传统，有力地推进了中国文论建设。而在此过程中，一批文论学者的努力也不容忽视：他们致力于考察域外中国文论研究状况，发现若干海外华人学者在中国文论领域陆续作出了与国内学者有所不同但又不可忽略的建树，从而为中国文论研究提供了新维度或新视角。闫月珍教授和蒋述卓教授等撰写的《百年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uedbet全球体育理论建构》（凤凰出版社2022年版），就是其中的一部值得重视的重要著述。该书作为饶芃子教授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课题“百年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的第五子课题“百年海外华人学者的理论与批评”结项成果，在完成结项后又经过多年磨砺，形成了这一分量厚重的著作而单独出版，颇为难得。

这部著作首先有着体例有序而又完整、内容厚实的突出特点。其前言和绪论就全书的关键概念、研究方法和研究构架做了论述，第一章分析百余年海外华人学者进行中国文论研究时经历的学术历程和所运用的方法，第二章探讨林语堂、刘若愚、叶维廉、叶嘉莹等在比较诗学领域的新开拓，第三章阐述唐君毅、徐复观等思想史学者对中国艺术精神的现代阐释，第四章回顾陈世骧、高友工等学者在中国抒情传统上的建构，第五章论述中国“非虚构”诗学研究在海外汉学界的形成与发展，第六章梳理现代性与中国文学史研究视野发展脉络，第七章讨论“文化研究”潮流中的理论与批评转向，第八章介绍东南亚中国诗学研究，结语就中国文论中的跨语际沟通问题做总结性探讨。这样的论述结构和程序，可以让读者一窥海外华人学者中国文论研究状况的主要景观，对于把握海外华人学者中国文论研究全貌，堪称一次富有价值的全面而又扎实的努力。

其次，该书自觉地引入百年长时段和大历史视野，将目光投向百年来海外华人学者所作的中国文论研究建树。按照该书研究，18世纪至20世纪头十年、20世纪20-30年代、40-50年代、60年代至今，共同构成百年海外华人学者中国文论研究的四个时段。这一分期本身无疑有着学术创新意义，可以帮助读者分辨出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文论研究的节奏、变化及其总体风貌之所在。

该书给我的另一突出印象在于，卓有见识地捕捉到海外华人学者的以西鉴中之功。应当看到，海外华人学者虽然最初都是中国人，但一旦去到国外（主要是通常说的西方或欧美国家）后，都主要是依照所在国学术制度，向该国和该领域学人讲授中国文论。他们的学术研究出发点和目标，不能不是从西方学术制度视角去帮助西方学人了解中国文论，因而不宜简单地与国内学者的中国文论研究等量齐观。重要的是，恰恰是海外华人学者的来自西方学术视角的中国文论研究，相当于中国文论研究上的以西鉴中这一新维度，可以弥补中国文论研究上的他者视角这一空缺，这本身就体现出重要的镜鉴价值。该书着力阐发陈世骧、高友工等学者在中国抒情传统上的以西鉴中尝试，介绍他们如何通过与西方叙事学比较而映照出并且有力地伸张了中国抒情理论传统的独特品格，及其在现代的影响深远的生命力。这样的研究对于中国文论的当代建构来说，确实可以产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启迪当代中国读者纵情缅怀和传承中国uedbet全球体育的源远流长的抒情性传统，并且将其推进到当代uedbet全球体育创作和阅读之中。

还应当看到，这里的以西鉴中之功，其意义不仅在于以他者眼光去考察中国文论传统，而且同时也在于为中国文论传统的现代性转化探索转型之路。因为，以西鉴中的过程，既是一次学术眼光的由中国向西方之间展开的共时态平移，而且同时又是其自身的一种由古向今的一次历时态变迁，即让古老的中国文论传统在与西方现代文论的比较中展示出现代性转化的可能性。例如关于唐君毅和徐复观在“中国艺术精神”问题上的建树的讨论，就反映出他们的研究如何促进了中国古代儒家诗学和庄子美学的现代传承和转化。

需要指出的是，该书所论中国文论其实不仅仅指向中国文学理论自身，而是更加宽泛地指向与文学理论有关的其他艺术门类及其理论状况。对于在美国“文化研究”潮流中兴起的华人学者有关中国uedbet全球体育中的后殖民理论、性别诗学、电影理论等问题的新的研究，该书就从中国文论角度作了跨门类的讨论，并且致力于挖掘这些研究著述和研究方法背后所涉及的面向其他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的跨学科汇通和跨文化比较意义。从汇集的当代在世华人学者的研究成果看，该书可以视为关于当代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文论话语体系建构的一部不可多得的门类众多和体系完备之作，可以帮助读者一举而全面了解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文论建树成果。

该书也存在可以进一步探讨的地方。在百年四阶段划分中，其第四阶段中还应分离出两个时段，即60年代和90年代，它们可以分别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出国的华人学者和改革开放时代出国的华人学者，这应当属于两种有所不同的学术理论和研究风格，不宜放到一起去笼统对待。同时，有关“中国艺术精神”概念的研究，不宜只停留在唐君毅和徐复观等海外华人学者上，而应当上溯到宗白华等从海外归国的中国学者上。但瑕不掩瑜，该书以百年大历史视野去重构海外华人学者的中国文论研究，历时地和共时地勾勒出百年来海外华人学者在中国文学和电影等多个艺术门类中的理论建构景观，让读者可以整体地和清晰地观照中国文论传统的另一种风貌，产生出一种新品位，从而有着不容忽视的镜鉴价值。当我们今天致力于当代中国文论建设时，可以从海外华人学者的这些研究中批判地吸收其有用的成分。

（作者：王一川，中国文联主席团委员，中国uedbet全球体育uedbet让所有玩家提款家协会副主席，北京uedbet全球体育uedbet让所有玩家提款家协会主席，北京师范大学uedbet全球体育学研究中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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