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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树峰:在生活深处寻求影像的力量

  uedbet全球体育工作者应该牢记,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去年在uedbet全球体育工作座谈会上讲的话。深刻的道理往往是最基本的道理,而常识往往在雾霾中被遮蔽、被忘记。古人诲云:“功夫在诗外。”其目的希望后来者加强生活积累、文化积淀。但现在uedbet全球体育业界不知多少人纷纷去追逐另一种“诗外”,忘记了uedbet全球体育工作者本行主业是创作本身、立身之本是作品,你追我赶地追逐“诗外”功夫,似乎包装和策划比内容、内涵重要,机遇、关系比水平、特质重要,uedbet全球体育在题材、体裁、形式和风格不断丰富的同时,出现了鱼龙混杂的情况,社会上似乎失去了判断作品好坏的标准。近年来uedbet全球体育行业出现获大奖作品和传播甚广的作品,内容苍白空洞、形式陈旧孱弱,为人诟病的现象。原因在于不少人和机构舍本逐末、急功近利,把传播方式改变当作内容出新,把材质转换当成思想原创,把营利当作主要目的。

李树峰摄影作品《金秋胡杨》

  就摄影艺术而言,也有类似情况。随着摄影实现了大众化和日常化,影像艺术迅速发展,作品多样化也已形成,以影像自由表达观念、虚拟影像空间的人越来越多,一时间似乎老老实实拍片没有出路了。但是,摄影的根基还是在直面现实存在的主客观直接碰撞中生成影像,形势再变,摄影的这个原点不会变,我们要守住原点,奋发向前。

  具体说来,摄影原点有三,正如色彩有三原色,我把它称为“摄影三原点”。

  一曰技术原点,就是“观物取像”的手段和影像语言的把控。摄影通过对时间和空间的切分与把控,来实现现实时空向影像时空的转换,具有非常强的工艺性和实践性,个人技能需要千锤百炼,方能做到得心应手,人机一体化,拍摄中每每需要与自己的技术能力较劲,才能超常地使用技法,表达自己与众不同的心境和思想;才能把自己对时空现场的感知活生生、火辣辣、鲜铮铮地呈现出来,从而把“萃取”过和“大写”了的事物,以不可置疑的态度和鲜明的形象原汁原味地传递给观众。

  二曰事发原点。影像是在现场面对存在事物拍摄的,摄影感人的力量和与其他艺术不同之处来自于现场性。现场性要求我们到达事发原点,越近越好,一方面深入了解事实真相,不“望事生义”,妄加揣测;一方面寻找最佳机位和事件的代表性瞬间来拍摄,从而把氛围、气息和信息要素完整地凝冻下来。这就需要我们到事发原点去,拿到第一手的材料和不为外界所知的信息,在此基础上产生新的个人体认和新的艺术情感。对现实存在的漠视形成“社会盲点”,对生活状态和流变的熟视无睹造成视觉文化的轻浮。这些问题有赖于摄影人的发现和盯住不放才能不使历史留空白,不让社会各阶层之间相互认识固化为傲慢与偏见。

  几年前,经常来中国参与摄影评选的美国联系图片社艺术总监普雷基在一次评选之后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中国摄影人追拍落日余辉,眼前的中国正处于快速发展和巨变时期,为什么不拍摄变迁的生活呢?他的感慨不无道理。处在迅速变迁中的中国,与欧美发达国家已经定型了的面貌不同,日日新、月月新、年年新,最需要的是纪录,特别是影像化的纪录。如果静下来想一想,生活中有多少值得留下的瞬间都被忽略掉了,真令摄影者汗颜。如果有谁说,直接面对生活的摄影过时了,所有人都应该回到内心表达了,显然是谬说。相机在行动,我们要在相机的催促下时时行动。

  三曰心灵原点。摄影离不开拍摄对象,拍摄对象的状态直接影响作品效果,而影响拍摄对象状态的因素首推拍摄者自身的状态,看其心灵是否能够做到“诗意的敞开”。所谓心灵原点,是一种态度,一种姿势,一种与拍摄对象平等、尊重而亲和的关系。这里需要拍摄者摒除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和身份意识,敞开心胸,打开心锁,迎向眼前的客观对象,与对象做到自然中的和谐配合,这样才能进行主客观的正面、直接碰撞,才能撞出思想火花,凝冻下来才能生成留得住的影像。

  我发现,摄影人中相当一批人拍照片时像孔乙己在作八股文章,虚情假意地用条条框框地摆布拍摄对象;有的人又像一个被规训惯了的学生在编造故事应付作文题,眼前的人物有动人故事不去问、不去深入体验,偏偏喜欢假惺惺地编造!这样的人不敢打开自己的心灵,不愿意开诚布公地直面拍摄对象,就想依照以前见过的作品,“坐在家里想画面,自己当导演、群众当演员,我来摆拍照片。”这样拍出的照片人物硬生生、木呆呆,脸上虽然挤出几点笑或庄重,但肌肉、眼神,手和脚却透露出了不自在、不真实。你以为观众看不出来吗?没拍到灵与肉的统一,只拍到了一副副僵硬的躯壳。即使拍摄风光片,也要打开自己,扑向大自然,才能产生心物感应,做到心与物游,情景交融。

  守住原点,综合起来说,就是要守住摄影三原点,以心灵原点直面现实生活,到事发原点展开技术原点上的操控和时空转换;反过来说,技术原点要到达现场去运用才能凸显影像力量,到达事发原点还必须敞开心灵!

  而要守住这三原点,就要求广大摄影工作者和爱好者接通“三气”。最近一个时期,摄影培训班、研修班、工作坊等越来越多,评选、奖励、资助各类年轻摄影师的事情此起彼伏,显得很热闹,而关于什么是人才、怎样培养人才的问题则更加迫切地摆在了业界面前。在我看来,艺术人才是在特定的氛围和环境里浸泡、孵化,凭借他们作为“人”的血性和生命张力,长出来的,不是像设计程序那样设计和制作出来的。他们需要训练,但训练是手段;他们也需要点化,但不能强加概念,压制性地形成某些习惯。因此,只有顺应人才成长的规律引导,营造出人才的环境,接通“三气”的人才才能培养出来。

  一是接“地气”。“地气”就是一个人的根系。摄影艺术家应始终怀着中国普通百姓的思想和情感,去拍摄中国人的奋斗历程,呈现中国人的文化追求。这是树的“根”。没有了这个“根”,就会随风飘荡,追风、跟风的现象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无根吗?有了与大地的血脉联系,有了在中国大地生活和成长的深刻体验,创作就有了方向和动力,还用得着追着时髦模仿吗?现在很多人做事,不是为了扎根土地,而是为了离开土地;不是真心爱老百姓,而是没有底线地去卖钱。其内心的浮躁是遮掩不住的,是要在不经意之处冒出来的,其作品的浮和飘是必然的,就像一些歌手,嘴张得很大,音域很宽、音色很好,花腔一个接一个,就是唱得不感人;也像一些漂亮的照片,技法很炫,但看后就忘。

  二是贯“文气”。摄影是观看的艺术,是通过切分和掌控时间与空间来实现的艺术,瞬息万变的视觉活动里需要积淀人文底蕴,个人独特的目光中要承传中华文脉,系列化的技术操作里要有精神继承。在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关系中,中国人养成了独有的体验和把握方式,这为创作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作品提供了源头活水。相反,缺少人文底蕴,有技法无文化,有手段无思想,就不可能创作出为百姓所喜爱、传之后世的作品。

  三是见“洋气”。比较中才有鉴别,见了才知道根底。见“洋气”是为了找到我们自己的独特性,而不是为了崇洋媚外,模仿外国作品。五四时期产生了一批文化巨人,总结他们的成长历程,可以发现一个规律。这个规律就是立足本土长骨骼,奉行“拿来主义”,化西学为血肉。见不得“洋气”,就会画地为牢;能够提炼多样化的文化基因,方可生生不息!

  以此关照当前摄影人才的培养,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地气”接不上,“文气”弃守了,只崇拜“洋气”,结果创作没有根。因此,艺术教育不能把艺术人才当作机械产品去格式化后机械训练,去铸模制造。艺术是心灵化的,是软的,需要三“气”融会贯通地酿造人才脱颖而出的环境,让人才自由而茁壮地成长。

  而接通“三气”的根本在于真正走进生活深处。文学想有什么就可以写什么,绘画想有什么就画什么,摄影不行,它对拍摄对象有依赖性,想拍摄什么,不一定遇到和发生;没想到什么,可能偏会遇到。要想使自己所拍的内容不停留在事物表面,就要钻到事物的内部中去,从核心和内部结构往外拍。

  uedbet全球体育创作要扎根人民、扎根生活,但由于摄影是在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直接碰撞中实现的,这就决定了摄影艺术创作要出新品、出精品,更加需要扎根人民、扎根生活,不但拍到“面子”,更要拍到“里子”。具体说来,摄影创作有一个“走进去”发现的过程,还有一个“走出来”呈现的过程,这是两个相互衔接、相互作用的过程。只有这两个过程都扎扎实实地完成了,才能“见常人所未见,说常人所未说”。

  先说“走进去”。当今世界信息量超大,而人都有自己生活和工作的圈子,经年累月地沉浸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个人很容易形成偏至的看法和观点。以这样的观点和看法去从事创作,作品反映和呈现的思想也是偏执的。走进去,扎下根,出去走走看看改变这种状况,才能脱离开自己的小圈子,改变自己的偏见。但是,仅仅花几天时间“走进去”,是不够的。要想出东西,必须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扎下根来,呆上几个月甚至几年,呆在一个地方反复地看,才能找到经得住看的东西;与当地人吃住在一起,干活儿在一块儿,才能摸到他们的脉搏,实现与他们心理活动同步,设身处地地去体验当地人的思想感情,并把这些融进自己的积累、体验和认识中,才能转换自己的心态,才有超越自我的可能。摄影更是这样,走进大自然、社会生活和人们心灵的深处,才能从一般性的宏大叙事中突破出来,看到丰富而生动的细节,才能发现日常不能看到的东西,才有值得提炼出来的新东西拍摄,摄影对客观物像的依赖性才不会是束缚,才能转化为影像的力量。

  再说“走出来”。“走进去”不是完全被当地的现状框住自己的思想,甚至那样就陷进了对方的意识模式里,变成对峙中的一面,失去独立的认识。摄影具有沟通不同社会阶层、种群心灵和认识的功能。摄影者仿佛一个挑担人,一边挑着自己所关注和反映的人,一边挑着广大读者和观众,要用自己的作品濡染被摄者与观众,使世界在多样化存在的基础上走向和谐和相互认同。摄影史上的经典之作都在客观上促进了不同地域人们、不同社会阶层对同一个地域或社会人群的关注和理解,总的价值走向是向善和向上的。摄影者就是在进进出出的思想历程中,砥砺自身,同时拍到“异常”作品的。

  总结起来,摄影艺术的发展,需要守住原点,接通“三气”,走进深处。

  李树峰: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杨静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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