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的兴趣是第一位的”

　　——《功夫少林》总导演肖崴谈纪录片如何讲好故事

　　说起中国功夫，很多人不会陌生，电影《少林寺》 、李小龙、成龙、李连杰、甄子丹、吴京等，几乎成为中国功夫在当今中国乃至海外世界的代言人。但这些功夫果真存在并且那么厉害吗?此外，在很多影视作品和武侠小说里，少林功夫更是神乎其神，被尊为“泰山北斗”一样的存在，这些纯属虚构和杜撰吗?“我们想告诉大家，少林功夫是存在的，不是花拳绣腿的表演。 ”纪录片《功夫少林》播出之初，总导演肖崴曾如此谈道。不过，假如不是亲眼看看这部纪录片，记者也很难相信诸如易筋经、金钟罩铁布衫、龟息功、铁档功、少林铁砂掌等这些常见于武侠小说和影视剧里的上乘功夫，虽非走壁飞檐之类的盖世神功，但在现实生活中确实存在，并且不是虚张声势，片子里所记录的少林功夫传人的确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拳脚硬功夫。前不久，由央视与河南电视台共同摄制的5集电视纪录片《功夫少林》在央视纪录频道播出，获得不俗的收视表现。近日，该片总导演肖崴做客北京师范大学，通过《功夫少林》与学子们分享了他对纪录片也要讲好故事的理解和心得。

故事不是等来的，是找来的

　　纪录片《功夫少林》实实在在地用事实说话，证明了少林功夫的“真”而非徒有虚名。肖崴起初向《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请教时，陈晓卿对他如此强调，“如果没有少林功夫的展示，就如同《舌尖上的中国》没有美食一样。有了功夫，情怀才成立。 ”这一席话，让原本想表达功夫人之情怀的肖崴恍然大悟，“先要展示功夫，后在情怀上做文章，情怀是为了推动展示。 ”肖崴说。最后，纪录片《功夫少林》用5集篇幅250分钟的体量，从“绝学”“秘笈”“神兵”“江湖”“天下”等5个不同的角度，叙述了少林功夫在中国及海外的发展现状。

　　“功夫是个啥，传说有绝学，深山藏利器，觅得一神兵，逍遥闯江湖。 ”该片开头由著名评书演播艺术家单田芳将《功夫少林》的整体架构一语道破。“全片就像孙悟空的故事，从什么都不懂，到后来拜师学功夫，然后找到神兵利器，进而闯荡江湖。 ”在肖崴看来，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我想用电影的手法表现普通功夫人的生存状况、现实处境和他们的梦想。 ”肖崴说，在《功夫少林》里，功夫只是一个表面，背后是在讲中国人如何做人，讲中国人的性格，讲中国人的生存智慧，讲中国人的胸怀等等。

　　陈晓卿口中的“功夫与展示” ，肖崴眼里的“情怀和做人” ，两者互为表里。接下来，就是要寻找一个个“好故事”将两者有机结合，融为一体。“纪录片也要讲好故事” ，近年来，不独是肖崴，越来越多的纪录片人意识到纪录片也要讲好故事的重要性。事实上，为了找到“好故事” ，该片总导演肖崴和他的团队在长达三年的摄制过程中，仅前期准备和调研工作就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每集至少6个人物，最多8个人物。 ”肖崴说这是最终呈现出来的故事人物数，如果加上前期的筛选工作，是个不小的工作量，“大量的钱用来做前期调研了” 。

　　已播出的《功夫少林》讲述了30多位修习少林功夫的典型人物故事，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有老人也有孩童，每个人物都各具个性。大故事和小故事相结合，平行推进，高潮迭起。“满足观众收视需要，观众的兴趣是第一位的。 ”肖崴说，他所拍的纪录片不同于作者纪录片。“作者纪录片侧重于独立精神与个人化表达，长时间的跟随和观察记录，不以收视和取悦大众为目的。 ”他把自己拍的这类纪录片称为媒体纪录片，跟美国国家地理频道、探索频道及英国BBC等制作播出的纪录片归为一类，“主流价值观，故事精彩，信息密集，节奏快，叙事手法多样，观众为中心，传播为终极目的” ，肖崴表示。

　　包括《少林功夫》在内，肖崴口中的媒体纪录片是目前国际流行的工业化生产结果。“前期知道得越多，未来传达的就越丰富。 ”肖崴说， 《少林功夫》总投资600万元，实际拍摄起来每天都要花费几万元，多拍一天都是不可想象的，因此这类纪录片的故事不可能像很多传统的作坊式制作的纪录片那样——故事是开机以后“等来的” 。在肖崴所展示的该片《前期调研报告》表里，记者看到仅仅主角人物一项，需要填写的就有：姓名、年龄、籍贯、国籍、民族、职业、学历、身高、文化程度、个人经历，为何选他(形象、气质、表现力、性格标签、个人才艺、生活方式) ，人物故事、故事倾向性、动作、出场设计、故事余韵等十几项甚至几十项之多。

知识点的应用，是纪录片的重要职责

　　“为了讲好故事，我们引入了编剧角色，力求故事的完整性，有始有终，起承转合。但是，事件、人物必须是真实的，功夫也是真实的，只是我们让它在可控的时间里发生，并给它制造一个很强大的气场。总之，本身就是要做或正在做的事件，只是我们把这个过程集中、浓缩了。 ”肖崴坦言，在《功夫少林》的前期调研结束后，就进入了“剧本”创作阶段，像很多影视剧的拍摄一样。

　　“前期都这样设计好，有点像真人秀，重新生活表现给我们看。 ”肖崴说，这是一个电影化的生产过程。“每个人物的出场都做过精心设计，如胡正生、释延武等。 ”肖崴觉得一定要引导观众收视，要让观众有代入感，避免观众换台。“影视收视行为不同，观众在家看纪录片不像在电影院看电影那么专注。 ”肖崴说。

　　为了“讲好”故事，还要设定好故事主题、故事核、时间节点、主人公的敌人、主人公的困境、主人公的戏剧化动作、情节点、知识点以及故事的整体调性。“一个人或一群人要去干什么?例如《功夫少林》第四集《江湖》里的主人公庄树松，他的动作线是到泰国练拳，为的是回国向日本拳手伊泽博仁‘复仇’ ，这成为强大的故事推进线索。 ”肖崴举例说，这构成故事主题。“而所有故事都指向的核心，就是故事核。 《江湖》的故事核心是‘生存’ ，是关于今天功夫人的生存状况的。 《江湖》的故事都是围绕‘生存’这个核心展开的，不然结构就散。 ”肖崴说。

　　主人公被赋予任务的时间节点的选择也很重要。例如，释延孜打擂。“得到任务;面临困境;艰难训练;新困难的产生;面临内心的强大挣扎;面临强大的对手和陌生的规则……”肖崴说，这都是“讲好”故事必不可少的技巧。“情节中要设置重要配角人物，目的是制造困境，如老拳师史文杰的故事。 ”肖崴继续举例，“儿子想学但是父亲不教，问题的核心是：传承中的规矩不能变，因为史文杰向他的师父发过誓。 ”这时的配角人物设置，是主人公的对手或者说敌人，终极目的都是为了“讲好”故事，增加戏剧性。“主人公的困境越大，推进感越强，对观众的吸引力也越大，一般要设置多个困难。 《江湖》里的中国超级保镖训练不断升级，困难重重就是这样。 ”肖崴强调，主人公的敌人一定要强大，困难设置要不断出现，阶段性节点要想好，要让主人公有强大的“筹码” ，筹码越高，故事的悬念越强。例如《绝学》中，释延孜的背后不仅仅是少林寺的名誉，也背负着中国武林的期望” 。

　　此外，肖崴认为：“主人公的戏剧化动作是主人公个性的最好表达方式，主人公的态度越特殊，在观众心中的特点越明确。 ”肖崴说，比如《功夫少林》里的老拳师在自己生命即将落幕之际，看到自己曾经钟爱的老枪，百感交集，号啕大哭的情景就让他非常感动。情节点的设置标志着戏剧冲突的完全转向，例如《秘笈》中史文杰的态度之所以后来转变，是由于七星螳螂拳的传人于天路突然离世。“史文杰受到的刺激很大，经过慎重考虑，他终于决定把功夫传下去，整个过程我们摄制组都拍到了。 ”肖崴坦言，这就是纪录片中剧作元素的作用，“所以好故事也需要设计，同时成就好故事依旧需要机缘与等待” 。

　　“知识点的应用，也是纪录片的一个重要职责。 ”肖崴说，70 %到80 %的普通观众看纪录片的目的是学知识，因此，他在《功夫少林》里也铆足了劲儿普及有关中国功夫的知识，易筋经、金钟罩铁布衫、龟息功、铁档功、少林铁砂掌等少林绝学，在他的影像世界里变得摇曳多姿。

现代人对一个情节的最高忍耐程度是8分钟

　　“建构故事前要先回答以下问题：主人公是谁?讲一个什么故事?主人公的处境如何?故事的推动力是什么?建构故事的目的是什么?观众会在短短几分钟内决定有必要继续看下去吗? ”肖崴认为，纪录片故事的建构非常重要，要有对抗点的寻找，主人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要克服的重重困难是什么?怎样克服?还要考虑好结局的设置，“结局意味着问题的解决，但不一定是结尾。最终的故事并不一定是完美或是大团圆的结尾，缺憾有时比完美更具杀伤力! ”肖崴说，例如《秘笈》中，老拳师最终还是无法让功夫恢复昔日的辉煌，“老爷子虽已拼尽全力，但终究无能为力” 。

　　建构故事时，设计一个戏剧化的前提必不可少。在《秘笈》中，“混元一气功高手王高峰正在学生中选徒弟，这时，罗城进入了他的视角，一切随之开始!但正当一切顺利进行中时，罗城却因为家庭原因离开了。此时，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肖崴说，对于功夫人来说，好徒弟可遇而不可求，王高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徒弟罗城，他悟性不高却很勤奋，“勤能补拙” ，但后来还是因为要给家里挣钱不得不选择离开，这让王高峰的精神世界几乎完全崩溃了。如此戏剧化前提设置，让王高峰师徒俩的故事一波三折。

　　“讲故事时，还要关注以下问题：寻找各种关系来实现故事的丰富性(家庭关系、工作关系、环境关系等) ，摆平各个人物中的主次地位。要接地气，生活细节就是故事的质感。 ”肖崴说，除此之外，叙事要追求极致化，一个选题的独特之处是与众不同，要保证故事的唯一性，人物的唯一性，绝技的唯一性。“人物的选择要讲究，人物的面孔要有较高的辨识度，也就是说身份要明显。 ”肖崴强调说，“面相一定不能让人感到讨厌，猥琐的、奇怪的长相会让观众感到不安。人物性格要比较突出，最好是善谈、热心、感情丰富者。 ”

　　“媒体纪录片的重点是传播和欣赏，所以，对影像的要求是尽可能精致。即使是纪实段落，都要在导演的掌控下展开，但是不能拍假了。 ”肖崴说，灯光要自然，但要技术讲究，要多用数字摄影机取代传统的摄像机，提高影像的表现力。对于媒体纪录片，故事的整体布局要清晰，信息量要大。“一集48分钟的片子要有6 - 8个故事。调查显示，现代人对一个情节的最高忍耐程度是8分钟，一过8分钟，收视立刻下降，非常残酷的现实。 ”最后，肖崴强调说，“必须进入到大众传媒的平台，用主旋律的片子把我们想要表达的东西放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