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故事集》:李敬泽将考古衍化成文学
文明之间的理解,总是来自误解
很难定义李敬泽的《青鸟故事集》算什么文类体裁,这里收录的短文乍看像文化散文,忽而又带着学术随笔的考据思辨神色,一时有虚构的狂想,倏尔又显出扎实的“史传”气息。我想,作者的野心未必在文体创新,他模糊了虚构和非虚构的界限,在被遗忘历史“边角料”里,发现了知识的可能性——想象历史的另一面。他在写作中实现的那种连缀时空碎屑的自由,让读者置身小径分岔的想象迷宫。
从野史笔记到域外典籍、从奏章到类书,作家在驳杂的“断章残简”里寻觅器物的谱系,他的考据在有限史料的“路标”下,捕获中西方的不同文明在初遇时狐疑、警惕与误解的目光。作品以“格物”为始,再现了历史进程中不同文明碰撞瞬间的微妙场境。换言之,李敬泽是用器物辨析精神:“观望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信念、智慧、勇气和灵感,当然还有他们的贪婪和愚蠢。”
于是,“以约观博”成了写作中的最大考验。文学和历史在此相遇,李敬泽将“考古”衍化成文学的手法,他在考古的边缘,想象历史未被展开的一面。他写道:“那些发生于前台,被历史剧的灯光照亮的事件和人物未必那么重要,在百年、千年的时间尺度上,真正重要的是无数无名个人的平凡生活”。他迂回在文献的缝隙之间,勾勒历史肌体不易为人察觉的“毛细血管”。有人以“作家中的考古者”形容李敬泽,但他的“考古”并不拘于侦探般还原历史现场,也非出于对考据的迷恋。他看重历史的幽微处,试图把死去的知识激活:“历史的秘密在最微小的基因中被编定,引人注目的人与事不过是水上浮沫。”
借着写作,作者穿梭于古今各个时空片断,他想象着中国和外部世界的“关系”和“相对位置”,揭示不同文化之间的误解与理解,包含“看与被看”带来的偏见、谬误、交往与转译。“这本书写的皆是此地与云外异域之间的故事,书里的人原也是西王母座前之鸟”。从《山海经》传说里的神鸟到李商隐诗里殷勤探看的“信使”,“青鸟”的形象,最终化为李敬泽笔下的传教士、冒险者、使节和商旅们,“青鸟”这个词就是想象异域的隐喻符号。
《八声甘州》里,明朝皇帝把利玛窦的自鸣钟视为新奇陈设,官僚们把地图装裱起来挂在客厅,他们把当时来自西方的知识看做装饰的景观,这算是创造性误读吗? 或许是,但李敬泽表达了一种无奈,两种文化互为他者的隔阂。《飞鸟的谱系》是翻译的“闹剧”集锦。当一场战争迫在眉睫时,道光皇帝所批阅的英国人的“最后通牒”,因为华而不实的“改译”,滑稽地变为请求中国皇帝主持申冤的“陈情状”。作家所引的一段《旧中国杂记》,上演了知府、通事、印度水手和工匠之间交流的荒诞剧。工匠没有奉命翻译,而是借机向水手推销自己的店铺生意,然后胡诌些糊弄知府的回话。知府被耍得浑然不知,却从容自若,这一幕分明是把误解当理解的寓言。《第一眼——三寸金莲》戏谑了看与被看之间的“视觉政治”,它同样关于理解的错位。马戛尔尼使团一下子盯上了我们的身体,安东尼奥尼“一下飞机就瞄上了小脚”——他者眼中的中国,其实是他们“想看的”中国。“西方的入侵是从我们的身体暴露在对方批判的目光之下开始的”。“我们不得不与别人的目光斗争,因为我们辛酸痛苦地意识到,我们的形象正是被这种目光所确定的”。
《青鸟故事集》让人百感交集,文字间流淌着深沉的悲剧意识——人类难以超越的认知局限,面对“异邦”,理解总是困难的,交流建立在谬误上,语言既不可靠,也无力转译。时至今日,我们也许并不比古人优越:“人的境遇其实并未发生重大变化,那些充满误解和错谬的情境,我们和陌生的人、陌生的物相遇时警觉的目光和缭绕的想象,这一切仍然是我们生活中最基本的现实。”
(文/俞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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