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庚辰口述40年音乐发展史：与时代同呼吸

2019-01-31

阅读：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作者：傅庚辰收藏

　　傅庚辰，中国音乐家协会名誉主席，获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成就音乐艺术家”称号。主要作品有电影音乐《雷锋》《地道战》《闪闪的红星》、歌曲《雷锋，我们的战友》《地道战》《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映山红》《红星歌》《红星照我去战斗》《欢庆舞曲》《中国梦》、歌剧《星光啊星光》、交响作品组曲《地道战的故事》《雷锋》、交响诗《红星颂》、声乐套曲《航天之歌》《小平之歌》《毛泽东之歌》等。

　　改革开放40年，给中国社会方方面面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包括音乐艺术。身处这个时代，感到很荣幸。我个人的创作经历和创作体验，也是这40年音乐发展的一个注脚。

　　——傅庚辰

　　为追求光明的人民写歌

　　“文革”结束后不久，我和三位编剧、一位作曲写过一部歌剧，叫《星光啊星光》。由于离“文革”那段历史很近，有些家庭就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演出时引发了观众的共鸣。很多观众特别是一些老同志痛哭流涕，反响强烈。这个剧连演了15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当时正值庆祝新中国成立30周年，庆祝新中国成立30周年献礼演出办公室、中国戏剧家协会、中国音乐家协会连续召开座谈会讨论这个作品，《光明日报》头版头条还作了报道。《星光啊星光》分别获得创作类和演出类一等奖。

　　为光荣的航天队伍写歌

　　2003年，我国发射神舟5号飞船之前，我担任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听说要发射载人飞船，当时非常震惊，想到中国人一千多年来的飞天梦就要实现了，心潮澎湃。翟泰丰写了歌词给我，让我谱曲，这首歌就是《中国飞船是神舟》。歌曲写好后，在中国作家协会一个大会上放，反响很好，我进而产生了创作一个音乐套曲的想法。我给翟泰丰写信说：“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头一个能成，再写两首，写一个《航天摇篮曲》，再写一个《航天圆舞曲》。”翟泰丰接信后连夜把两首歌词写出来了。

　　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谁是航天员。但是设想了这样一个场景：航天员肯定是很年轻的，刚结婚。想象他有个孩子还在摇篮里头。他在天上飞，他的夫人拍着摇篮里睡觉的孩子。据此，我们创作了《航天摇篮曲》。载人飞船胜利返航后，全国一起庆祝，肯定是举国欢腾的气氛，所以另一首曲子采用了圆舞曲的形式。

　　张爱萍当时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我们曾合作过两首歌。我国向太平洋发射洲际导弹的时候，他是总指挥，发射成功后他写了一首诗《诉衷情·赠远洋船队》，我为它谱了曲，作为大型纪录片《飞向太平洋》的主题歌。之后，他又写了一首歌词《腾飞吧！中华》。加上前面的3首，已经有5首歌了。这时有人建议我们为航天队伍写一首进行曲，于是我们创作了《航天进行曲》。

《腾飞吧！中华》词作者张爱萍将军（左）与傅庚辰

　　每当想起“两弹一星”的事迹，脑海里就会出现几个光辉的名字，李四光、钱三强、钱伟长、钱学森等。于是灵机一动，在这6首歌之外加上一个写老一辈科学家的男高音独唱歌曲，共有7首，组成了一个大型声乐套曲，《航天之歌》就这么产生了。在北京航天城演出时，航天员和观众又激动又兴奋。这之后，《航天摇篮曲》《航天圆舞曲》等曲目经常上演。

　　为改革开放总设计师写歌

　　2004年是邓小平诞辰100周年。2003年的时候，我们觉得要根据邓小平的生平写一些作品纪念他。

　　我在改革开放前去过深圳，那个时候深圳是个小渔村，渔民的房子破破烂烂。等到我们再去的时候，一栋一栋的小洋楼修得非常好，上面还贴着对联。上联是“翻身解放不忘共产党”，下联是“发家致富不忘邓小平”，横批是“改革开放好”。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获得感很强。当地渔民对我说：感谢邓小平，感谢改革开放。

　　1992年初，南方谈话之后，中央军委组织军以上干部沿着邓小平曾考察的路线去学习，我决心抓住这次机会，收集一些创作素材。我们见到了当年接待过邓小平的人，并听他们讲述了邓小平考察时的情形，认真做了笔记。

　　为了写第一段《他从广安走来》，我曾到广安深入生活。写作时我使用了川江号子和川剧的高腔，这是很有地方特色的音乐语言。第二段是《三位老人》，写的是邓小平夫妇和他的继母。邓小平的继母一直跟着他们生活，在被软禁的三年中，都是他继母做饭照料他们。我想写出这三个人身处困境百折不挠的生命之光。第三段《小路》写的是“邓小平小道”。邓小平下放到南昌望城岗时，按规定要每天上午到南昌机械厂去劳动半天。他从住的那个院子走出去，绕过田地到工厂要走一个多小时。为了照顾他，从院墙上开了一个门，他就能直接从田地里穿过去，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半小时就到了。邓小平走的这条小路就叫“邓小平小道”。现在那个地方还立了一个塑像。我曾三走“邓小平小道”。在路上，我就想，邓小平从1969年10月到1973年3月，在无数次步行中，他会想什么呢？党籍停了，工资扣了，儿子残疾了。我认为，他会想到自己个人的前途命运，但更多地会思考党和国家的命运，他一定会想如果有机会再出来工作，怎么办？所以，我认为这一千多次小路上的行走，是他对改变党的工作重心的酝酿。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要改革开放，要增强国力，提振国威，要让老百姓富起来。

　　第四段《新编凤阳花鼓》写改革开放成功了。“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我借鉴了民歌《凤阳花鼓》的曲调，并加以发展。欢快热烈的曲调呼应了改革开放的喜人成果和人民欢天喜地的心情。音乐会进行到这个地方，往往出现高潮。最后一段是《小平您好》。这5段加序曲组成了声乐套曲《小平之歌》。

　　为生活中的平凡英雄写歌

　　我写的一首歌曾经比较流行，就是《雷锋，我们的战友》。

　　抚顺号称雷锋城，雷锋所在的部队曾在那儿驻扎。2013年，抚顺市委宣传部的同志请我去担任学习雷锋表彰大会的评委。市委宣传部提出想搞一台我作品的音乐会。我说：“作品是有的，但是能不能写点新歌？光唱老的不行。”就请他们找一位抚顺最好的诗人写歌词。这位诗人很有文才，但写的词激不起我的感情。我问抚顺的同志：“我们现在学雷锋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他们反映说，雷锋形象很高大，不好学。这又引发了我对雷锋精神的思考。

　　其实这个问题在几十年前我为电影《雷锋》作曲时就碰到过。电影原来写的主题歌叫《高岩之松》。你想，高高的岩石上长了一棵松树，当然很坚挺，很高大。当时给我的歌词也很好，我拿到后很快写出了《高岩之松》。

　　上世纪60年代那次到抚顺和营口的雷锋部队体验生活，我跟战士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包括雷锋劳动过的工厂，当过辅导员的小学校。还看了一个展览室。我还采访了培养他入党的指导员，与他前后谈了5次话，与他的好友乔安山谈了两次。这次又到鞍山采访，我与现代雷锋——鞍山郭明义谈了话。我的认识发生了变化，和以前创作《高岩之松》相比，有了新的感受：雷锋的特点不是高，不是站在高山上居高临下，雷锋的特点是伟大寓于平凡，他的事迹都存在于一点一滴的日常事务当中，但是长年累月坚持做很不容易。和战斗英雄不一样，雷锋是在平凡生活中践行为人民服务精神，拥有和平年代的英雄气质，这是雷锋的过人之处。有了这个看法，我决定不用《高岩之松》了。经过深入生活，深入思考，我终于写出《雷锋，我们的战友》，结果很成功。这次经历给我启发很大，教会我向生活要灵感，要激情，要艺术的真善美。《雷锋，我们的战友》是我创作道路上的里程碑。

　　2013年去抚顺，我在鞍山见到郭明义，当时他正组织一帮工友唱《雷锋，我们的战友》，还把我拉进去唱。他当时说了一段话：“什么叫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就是老百姓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如果他穷，那你把兜里的钱掏出来给他。”他说得很痛快，也很简洁。那段话触动了我。所以我自己动手写歌词，给歌曲取名叫《老百姓的雷锋》，把雷锋放到老百姓中间，他是老百姓的一分子。歌词里说雷锋“你是一滴水，你是一粒粮”，很普通，但又是“大地高山和海洋”，最后是“雷锋，雷锋，学习的好榜样。雷锋，雷锋，永在我心上。”3段歌词很快就写出来了，朗朗上口，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也说出了老百姓的心声。音乐会的名称就叫《老百姓的雷锋》。相隔40年，完成了《雷锋，我们的战友》的姊妹篇。

在八一电影制片厂工作期间，指挥年轻战士们学唱《雷锋，我们的战友》

　　为老一辈革命家诗词写歌

　　我用毛泽东的8首诗词写过一个大型声乐套曲《毛泽东之歌》。毛泽东的诗词都被人谱过曲子，有的不止一次谱过。但有些地方我有自己的感受。比如《西江月·井冈山》，以前为这首词写歌都强调“山下旌旗在望”，实际情况是毛主席到井冈山的时候正处于革命的低潮，谱曲时把它写得平实、深沉一些，我觉得更符合当时的情况。还有的诗词在谱曲的时候，有些细节要做处理。比如说《十六字令》三首，字很少唱得很快。“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要这样唱，一下子没听清楚就过去了，当重复演唱到“红军不怕远征难”，我就把它与《七律·长征》结合起来了。“红军不怕远征难”，然后“山，山，山”，把两首诗词结合，拧到一块，用我们音乐的术语，叫复调手法。这样一来，又丰富又能让十六字令听得更清楚，增强十六字令宏大的气势。

　　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90周年时，我想系统地写几首毛泽东诗词的作品，最后写了8首。在贵阳演出的时候，我从台上下来，被两个人给堵住了。一个是工作人员，跟我说：“傅老师，这位先生想跟你合拍一张照片，他为了拍这张照片，回宾馆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希望你能够满足他这个要求。”我很意外，就问他是哪个单位的。他说是台湾来的。我一听觉得很特别，就进一步问，“像这样一台音乐会，你能接受吗？”因为那台音乐会以革命历史为主题。他说：“我不单单能接受，而且还非常喜欢。”他这么一说，我很高兴，也没有理由不跟他拍照了。

　　吃夜宵时，从澳门请来的指挥累得一身汗。我们问他感觉如何，这位香港出生、在英国学习音乐、在澳门乐团任职的音乐会指挥说：“指挥这些音乐作品，我很受感染，我要留在贵阳。”他还说：“我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我很惊讶，心想：真的假的？但发现他表情很严肃、很认真，意识到这是受到了作品的感染。这位指挥慷慨激昂的神情，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中。

　　1994年11月，应泰国上议院文教委员会的邀请，我任团长的全国政协科教文卫体委员会代表团访问泰国。到达曼谷第二天，从宾馆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我随手把《大江歌》录音带装进上衣口袋。刚进议会大厦休息室，就听说泰方上议院米猜·雷初攀议长要见我。我一惊，问：“计划上没有这样的安排呀？”对方说议长已经到了。这时一位泰国女礼宾官过来问我：“傅将军，你带礼品了吗？”我从衣兜里掏出那小盒录音带给她，说：“我没有准备，只带了这一小盒录音带。”她说，“不要紧，我拿去包装一下。”

　　会面寒暄过后，米猜·雷初攀议长向我们代表团赠送礼品。轮到回送时，我指着这个不大的彩盒说：“议长先生，你的礼品很丰富很精美，而我们的礼品很简单，就是这么一小盒录音带。但我要向议长先生说明一下：这盒由我谱曲的录音带共有12首诗词歌曲，是我们国家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董必武、陈毅、叶剑英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诗词作品。这些诗词不仅是文学精品，同时也是这些革命家理想信念的写照。”他听了之后说：“哎呀！你的礼品太珍贵了！我对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非常尊敬，这个礼品我要认真地欣赏它，永远地珍藏它。”泰国领导人这样评价我国革命家的诗词，是我始料不及的，可见这些诗词的艺术魅力何其巨大！

1965年10月，在河北创作《地道战》

　　为中国梦写歌

　　2012年，我新写的一个作品是《自个的事儿》。这首歌讲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2014年写了《中国梦》。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引起大家的热烈反响。我当时就觉得有责任写这么一首歌。到了2014年7月份，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8天写词，7天写曲，把这个歌写出来了。“岁月里有一个梦，中华民族复兴的梦。多少风雨，多少苦难，矢志不改梦想成真。千难万险，前赴后继，为了这个梦。忠诚理想，坚定信念，怀抱这个梦。啊，中国梦，中国梦，人民的梦。啊，中国梦，中国梦，伟大的梦。”应该说，这是一首很深情、很舒展的歌。

　　为什么我用8天写词呢？因为这个主题太大，到底用哪些话能概括中国梦这个主题？我本来开篇写的是“五千年”，后来一想这不准确，因为历史还要发展，所以后来就改成“岁月里”。后面的“多少风雨，多少苦难”，浓缩了我们民族从近代以来经历的苦难和奋斗。“忠诚理想，坚定信念”，写中国梦就是理想信念，共产党人要坚定理想，坚定信念。原来写的是，“为了这个梦”，后来我觉得不够，改成了“怀抱这个梦”，然后是“啊，中国梦，人民的梦”。谁的梦？是人民的梦，并不是习近平总书记个人的梦，是总书记说出了人民的心声。

　　那么概括中国梦的最基本词句应该有哪些呢？我在歌曲中概括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国家富强，人民幸福”这16个字，到这儿，音乐变成进行曲的节奏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国家富强，人民幸福。中国，中国，伟大的中国梦。”前面是拉开的，后面是紧凑的。这个歌写完，我的心愿也达成了。至于效果怎么样，那要让听众去检验了。

　　想对当今音乐界说几句话

　　改革开放40年来的音乐，总的来讲是欣欣向荣的，特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今天，人民对uedbet全球体育作品质量的要求越来越高，音乐界更要给人民提供更多更好的音乐作品。

　　音乐的本质是美，我们的音乐要给人以鼓舞，给人以力量，给人以陶冶，给人以欢乐，给人以美的享受。我认为，这都是我们音乐工作者应该努力的方向。

　　这里，我想对当今的音乐界说几句话。

　　一是音乐创作要以人民为中心。要知道群众喜欢什么，想听什么，想要什么，而不能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我参加革命，到东北鲁艺上的第一课，就受到这样的教育。这个观念渗入了我的骨髓，融入了我的血液。

　　二是深入生活，向生活要灵感，要激情，要艺术的真善美。《雷锋，我们的战友》和《地道战》都来源于生活。

　　三是坚持民族文化自信。实现音乐语言民族化。语言是作品和听众之间的桥梁，没有这个桥梁，路不通，你过不去。

　　四是与时代同呼吸，与人民共命运。这是作曲家的使命和责任。我写《中国梦》《忠诚》《歌唱新时代》和《革命家诗词歌曲》，初心皆出于此。

　　音乐，应该以人民为中心，歌唱人民！歌唱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