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第二季已落幕,由此引发的“全民诗词热”依旧高涨。诗歌是中国人表达情感的最古老的方式,更在互联网上获得新的生机。让我们细细品味中国诗词文化的博大精深,领略诗词文化的独特魅力。
兵戈戈是诗人姚成颖的笔名。生于皖北,现居于马鞍山。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重庆日报》《长江诗歌》《当代诗歌》《作家天地》等报刊杂志。获2016年“诗意马鞍山”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等奖项。
青年姚成颖参军入伍,笔名“兵戈戈”从文字和声音上看便有了铁血、柔情两层含义,诗人原名中的“颖”字就是对故乡、对流淌在淮北平原的颍河的宿命般的纪念。我在集中阅读了兵戈戈的诗歌之后,发现故乡和军旅几乎就是他所有诗歌的两个母题。孔夫子的名言“必也正名乎”,在诗人身上再次得到诗性的证明。
诗是浓烈情感的流露。固然有诗人激情喷涌,在兴会淋漓之际脱口而出直击人心,但更多的诗歌是诗人在时过境迁之后情感过滤和净化的结晶。姚成颖的诗属于后一种。走出故乡、脱下戎装的诗人,几十年来一直在对故乡和军旅生涯不间断地回味、反刍,少年、青年时代的那段光阴仿佛无限绵长,每一段场景、每一个瞬间都能被不断延展,反复抒情。如果寻找原型批评的现实例证,我想,姚成颖的诗歌应该当之无愧。
一、诗人的故乡情结
乡愁是中国人永恒的记忆,近些年由于城市化的快速推进,加之主流媒体的大力宣传,乡愁,俨然已成为表述时代特征的专属名词。姚成颖无意于投身时代的合唱,但诗人的乡愁与时代的乡愁不可避免的具有某一部分的重叠,对诗人来说是喜是悲一时很难说清,不过,我所看重的是重叠之外的诗人特有的那一部分。
时代的或者说社会化的乡愁是艺术化的政治表达,记住乡愁是一种中国式的文化自信,它表明政治话语的进步和社会治理的逐步成熟,但它无法涵盖诗性乡愁的全部,甚至可以说作为社会性的时代乡愁往往会无意间遮蔽诗性的乡愁。正是诗性乡愁的顽强表达,才使社会性的乡愁有所寄托。从这个意义上讲,源自灵魂的诗性乡愁是社会性乡愁的根脉。姚成颖的诗性乡愁,牵连起时间的两端——过去和现在,相应的,他在诗中所表现的情感也处于圆融亲切和扦格矛盾的两极。
如果纯是对故乡回忆性的诗篇,诗人的情感是极其圆融亲切的。那是一片广袤而贫瘠的平原,大河奔腾,四季流转,我与亲人匍匐在土地之上,日子宁静而漫长,生活艰辛而温暖。几千年老庄哲学的浸润,一代代的草根生民逆来顺受随遇而安。
雪花、暴雨、闪电、杨树、桃花、野菜、麦苗、燕子、猪马牛羊、鸡鸭鹅、炊烟、稻草、下半夜的月光、发白的土路……都是我的亲人、诗歌中的主角。诗人对乡间所有的事物都不设防,诗人自己好像就是一颗卑微的植物,在水边、在山脚、在破败的房前屋后自由而随意地生长。诗人与亲人、与周遭事物情感的表达,自由、自然、质朴、纯真。贫穷和饥饿如影随形,但从贫穷与饥饿里长出了那么多美好的信念和对远方的向往。
可是,记忆中的故乡一旦掺杂了现在的景象,诗人的情感立刻就起了变化,宁静被打破,在曾经熟悉的气味里嗅出异样的陌生。忧伤、啄伤、悲伤、伤口、悲凉、荒凉、荒废、空茫、跌落、坠落、滑落、滴落、枯萎、瘦弱、疲惫、疼痛、泪光、寂寞、孤寂、断裂……所有表示情感无力和下落的词汇密集地出现在这一类诗歌之中。
这一事实表明诗人难以忍受故乡的现状,但因为血脉相连的关系又不得不勉强接受现状,于是在心理和事实之间产生无法融合的深度断裂。这个心理上的裂痕不断噬啮着诗人,一首首饱含伤感的故乡之诗便源源不断地流泻而出。这些忧伤之作表明诗人对故乡爱得深沉,并且潜意识里希望故乡变得更好,也只有牵连起时间的两端,见出时间无情的流逝和美好事物的不可挽留,这些诗歌才会越发打动人心。此处可以做一设想,如果诗人家乡今天发展建设得相对美好,诗人还会如此忧伤吗?
我想诗人仍会忧伤,因为时间和距离是酿造一切情感的酵母,但情感可能不象现在这样复杂,因为现实中的情感得到一定补偿,今夕对比的情感落差会相对减弱,那么诗歌动人的品质就可能会有所下降。如果承认这是一种心理事实的话,那就似乎说明,故乡没有按照诗人想象中的道路发展下去,理想与现实发生了尖锐的矛盾,因此诗人对故乡越发不能放下。诗人的双腿走出故乡已经几十年,但诗人的心一直留在故乡,诗人的情感怕是永远也挣不脱对故乡的牵挂。
诗人有一首诗《其实我沒有真正的离开》:
一个人的夜晚,很深也很冷
乡间的小路,荒草淹没了星辰
小寒坠落,离情被深度击伤
有喊声,仿佛在我血液里穿行
我必须朝着这个村庄,鞠躬
无助的目光,又伸出无助的悲凉
好像,我不曾真正的回来
又好像,我一直沒有真正的离开
我相信,这是诗人敞开心扉的表达。其中,既有陶渊明“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的传统喟叹,更有当下畸形发展而造成乡村凋零、家园沦陷的无尽哀伤。荒草,是今日的景象,也是今天的欲望;星辰,是儿时的希望,也是儿时的心象。一句简单的“荒草淹没了星辰 ”,包涵了几十年的人世沧桑、传统价值和伦理秩序的崩溃。
二、诗人的军旅情感
诗人笔下军旅诗歌的格调与情感,与故乡之诗迥然不同。在这类作品中,诗人丢下徘徊不定的纠结,态度果决鲜明,仿佛突然间找回了迷失已久的方向感。无论是自然环境的严酷考验,还是性命攸关的生死诀别,一切艰难险阻,都在方向感的支配下更加显现信心的力量。
长征,因为其极端性、转折性、复杂性、传奇性,不仅成为军人精神的象征,同时也成为今天整个民族精神的象征,所以,姚成颖的军旅之诗才会不断想象和重构长征。难得的是,诗人以两副笔墨来塑造自己心目中的长征。一副笔墨类似抒情史诗,如《长征断想》《那年的红军》等,它们在当代新英雄主义精神的烛照之下,借用了新时期以来的某些象征意象,艺术地绾合了抽象抒情和具象抒情,为传统的抒情诗注入了鲜活生动的时代因子。
另一副笔墨则以组诗《红军路上》为代表,坚硬、纯粹、明朗,焕发出动人的光芒。它们以草鞋、草根、草地、雪山为题,想象一个个具体的长征镜头。与传统镜头不同的是,这些镜头多为内窥镜或灵魂的透镜,栩栩如生地映现出彼时彼地雪山草地上红军战士的精神雕像。诗歌在克制情感的过程中缓缓推进,但冷叙述中包裹着滚烫的思绪,诗意越发热烈而澄明。
《燃烧的雪山》就是如此:
雪山上的雪
在疯狂的燃烧
这无边的白色火焰
不会为那些单薄的灰衫
而悄然熄灭
那些來自南温带
年轻的容颜
把心横于雪山之上
泪水抹在夜色中
攀爬的路已高出死亡
他们抵达了
一块石头的内心
触摸着骨头里的雪
是树是伤是刀刃
是鲜血替他们喊冷喊痛
雪山巍峨
他们如霞光渐渐远去
而雪花覆盖的英雄
也成了雪山上
最后的雪山之巅
姚成颖的诗歌发自肺腑,真诚、淳朴、通透、灵动,洋溢着复杂而美好的情愫,流动着深切的忧虑与关怀,许多诗作都能给人以强烈的油画般的画面感,久久地撩动读者的心弦。但我也想指出,诗句结构类型化的倾向,少数意象过于频繁地出现,个别稍显突兀的由具象到抒情的衔接转换,都应引起诗人的注意,防止它们降低诗歌的纯度和击打人心的力量。
综合来看,姚成颖的故乡之诗具有浓厚的乡土情结,浓郁的乡土风情,但又好像不应称之为乡土诗,因为故乡现实的颓败给他造成深重的伤痛,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故乡原本统一的风景和精神世界都已破碎,再也没有恢复完整的可能。他的军旅之诗,略而不抒他所熟悉的和平时代的军营生活,而是尽情投射于极端条件下的长征画卷,想象并艺术地呈现长期被遮蔽的、作为战士个人的心灵景象,这表明诗人理想主义的种子仍在心底生根发芽。
作者:曹化根,中国李白研究会会员、马鞍山市uedbet全球体育uedbet让所有玩家提款家协会主席
文中图片选自吴冠中国画《乡愁》、纪念红军长征胜利八十周年美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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