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牛墩的七夕贡案

　　结识一方土地，需要抵达它的节日，抵达它的内心，抵达乡村每个盛大典仪的现场。庄严的神情，是探问它的来路的方向标;欢乐的氛围，是了解它的性格的说明书。

　　传统节日的民俗事象，有着丰富的精神文化蕴藏，是中国乡村文明中敬畏天地、为求得风调雨顺而礼拜神明，祈望辟邪纳吉、崇宗敬祖并睦族友邻以凝聚人心、庆贺添丁及教化子孙、光宗耀祖等思想观念最集中、最生动、最绚丽的反映，譬如春节、元宵节等。同时它也是民间对生活理想和精神追求最艺术、最浪漫、最热烈的表达，譬如又称乞巧节的七夕节等。

　　我曾领略东莞望牛墩七夕贡案。在那里，乞巧节是非常重要的传统节日，人们以农作物或废旧物品为材料，创造出种种美好的形象，抒写出自己心中的愿景，那“展艺”的宏大场面、“赛巧”的热烈方式，与相伴鹊桥相会传说而生的女儿乞巧传统一脉相承，与向往美满婚姻和追求美好生活的心灵世界息息相关，因此，制作出一台完整精巧的七夕贡案，哪怕耗时两个月也不为过。

　　我也曾领略瑞昌排砂村元公祠的百花帐。那是一百位心灵手巧的未婚姑娘，在“剪纸女神”邹太婆面前竞芳斗艳的作品。她们是从民间挑选出来的高手，剪样、绣花，再将所有的绣片连缀起来，这幅众手制作的百花帐，被隆重地挂在神龛之前。当地百姓认为，有姑娘被挑选出来参与这项活动，便是家庭的荣耀。延续数百年的传统习俗，没有强大的内在动力是不可思议的。

　　为了乞巧而创造的贡案和百花帐，堆砌着驳杂的民间信仰和崇拜，铺筑着传统文化孕育出来的精神追求和人格理想。人们在雕塑形象、组织纹饰图案时，有的是求物象的谐音意义，有的则是取物象在民间信仰与禁忌、神话传说、诗词歌赋中获得的观念意义。即便鸟兽动物、花卉树木，其客观形象虽然表现为自然形态，其内在却寄寓了充沛的主观精神。只有祥瑞的形象，才能得到人们的钟情;而人们喜爱的自然形象，一定为人们所知所见、心领神会，其含义体现了一定的社会审美意识和普遍的生活理想。

　　由此可见，传统节日是老百姓抒写心志、寄寓理想的最好载体，也是彰显宗族、凝聚人心的美妙形式，它塑造了一个村庄、一片地域的历史形象，显示出令人自豪的独特文化风度，并经营着凝聚人心、催人进取的精神氛围。

望牛墩的七夕贡案

　　传统节日还是播种道德、催生良好风习的最好时节。每个传统节日，几乎都有恒定的道德主题;每种民俗事象，几乎都是传统道德的表达;崇文重教、崇宗敬祖、睦族友邻、忠孝节义等等精神崇尚，正是乡村道德教化的核心要义。传统的道德教化，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通过宗族组织的一系列仪式规程来培养的，通过祠堂里刻于木、书于墙的匾联、教训来填充视野、灌注心田的，通过寓教于乐的各种民俗表演、工艺美术展示来潜移默化的。因此，应理性对待文化传承和现代转化的关系，万万不可抽空传统节日的精神内核，合理继承传统节日的文化精神，才是现代转化的意义所在。

　　保护并传承节日民俗，就是尊重和珍视老百姓的生活传统和内心诉求，就是守护中华民族的乡村文明之根，就是传承和发展深深扎根于民俗大地上的文化精神。这正是传统节日民俗事象的当代价值之所在，具体来说，其现实价值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了乡村振兴战略，将其列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重要战略之一，它不仅将有力地指导解决“三农问题” ，更将在乡村衰退这一全球共同面对的挑战中守护好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乡村振兴需要激发内在活力，需要培育内生动力，需要壮大和提升凝聚力和创造力，而节日民俗所蕴含的精神文化内涵，关乎历史记忆、文化认同和情感归属，有助于坚定乡村的文化自信，有助于恢复和重建乡愁记忆，有助于人们对乡村文化资源再认识再发展，从而实现振兴。

　　其二，按照“记得住乡愁”的城镇化思想，我们建设的美丽乡村，应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应保留乡村风貌和乡土味道。而乡村的节日民俗，正是一座村庄或一个地域的个性所在，是乡村风貌和乡土味道的浓烈体现。民俗事象的活态存在，是村庄生气和活力的表征，是乡村振兴精神潜力的希望所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节日民俗正在大面积消亡，在所谓“移风易俗”以及各种改革的名目下，节日变得枯燥无趣，甚至传承在民间的人生礼俗也遭到奇怪的蔑视，民俗中没有了仪式感。殊不知，仪式就是文化，仪式有时就是内容。同时，旅游开发导致民俗被大规模地改造，使之已经成为上了岸的鱼，徒有形式而已，甚至连形式都可能是虚假的。我以为，七夕节大概算是一个最尴尬的传统节日了：鹊桥传说久远流传，乞巧习俗早已丢弃，甚至被民间忘记;各地民俗志广泛记载，而实际上在民间生活中普遍忽略……于是乎，被鼓捣为所谓“情人节”也就不奇怪了。

　　其三，在乡村人口大量流向外地、流向城市，村庄呈现“空心化”的背景下，传统节日的民俗事象成为一个村落、一方土地人心的强力黏合剂。它是亲缘的纽带，可以把远近甚至五湖四海的同宗紧密联结在一起，也是一条地缘的纽带，把一个村庄的众多姓氏、一个地方的众多村庄紧密地串联起来;它还是一条乡愁的纽带，用独特的民俗风情，牵引着包括城里人在内的更广大人群对乡村的记忆和关注。

　　传统节日民俗事象，是一个民族思想道德的生动表达，是一方土地文化精神的鲜明反映，丰富多彩的节日民俗，无疑是实现乡村振兴的宝贵资源，值得我们认真地守护好、利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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