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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言:10月底,南京艺术学院教授顾丞峰做客关山月美术馆,开讲“‘介入’与‘浸入’——当代公共艺术漫谈”。2016年度,关山月美术馆四方沙龙系列讲座主题为“城市与公共艺术”,此次讲座系第八讲。“浸入”与“介入”和公共艺术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讲座通过介绍艺术作品、艺术项目、艺术实践等鲜活的案例深入浅出地阐述“浸入”与“介入”两种艺术方式的不同社会功能。
南京艺术学院教授顾丞峰
“浸入式”—— 主体对客体的全方位包围
顾丞峰:公共艺术是什么?就像高铁火车站公共的月台,南来北往都经过,没有高下之分。公共艺术更多是一个平台,大家能够在这里休憩,在这里取得某种片刻的、短暂的安慰和进一步的选择,而不是受教育的地方。
“浸入”从字面理解为“泡在里面”;“介入”意思是“进到里面”。“浸入”与“介入”和公共艺术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什么是“浸入”,通过作品来进行表达更合适。
埃利亚松 《气象计划》
埃利亚松2003年于英国泰特现代美术馆实施的作品《气象计划》,在泰特的涡轮大厅中营造出天空和太阳的壮观景象。太阳怎么称为作品?他通过科技手段,将各种发光器材绑在一起,在美术馆里造出类似于真实生活中太阳的存在。吸引许多观众沐浴其中,有人甚至脱了衣服晒太阳。埃利亚松运用现代的科技手段,给观众创造了一个浸泡其中的环境,把观众像磁铁一样抓在的身边,正是公共艺术现在发展的一个趋势。
埃利亚松以前更多地创作前卫艺术,现在则以公共艺术为主。他的很多作品完成后直接留在美术馆里,甚至成为美术馆的场景。欧洲许多国家都有自己打造的各种各样的场景,观众穿行其中,犹如进入到一个迷宫中,或犹如进入到一个仙境中。充分利用现代的声、光、电营造的气氛,塑造一种环境、场合,观众得到了全新的感受,艺术家把观众完全拥抱在作品当中。这种方式我称之为“浸入式”——人都浸入到作品当中了,而不是简单地交流,不仅仅是对话,就像泡在浴缸里。
《雨屋》
今年,上海余德耀美术馆有一件作品《雨屋》,人进到里面就看到“哗哗哗”的大雨,但是走进雨中却发现身上一滴水都没有,因为作品中有一个感应器。《雨屋》吸引了非常多的观众进入那个场景里,因为在《雨屋》中的境遇是日常生活当中体会不到的。
我将《雨屋》与《气象计划》两件作品定位为“浸入式的公共艺术”——利用科技手段在室内举行。这些作品会刺激我们思考以往对艺术的认知问题,因为这些作品是在美术馆里呈现的,关系其样式背后的美学背景。
这种过程性的艺术能否称为艺术?艺术的边界又在哪里?艺术的形态究竟是什么?公众以怎样的心态接受这些艺术?这些问题的解答我试图这样考虑,因为艺术经历了古典主义阶段、现代主义阶段、当代艺术阶段。
古典艺术时期的审美观念有人用“静观”(Aesthetic contemplation)概括——静态的一种城市观望。19世纪,重要的艺术史家温克尔曼在《古代艺术史》中提出以“静观”的观点审视古代艺术;20世纪,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用“静穆”一词,描述对原作的膜拜的情绪。
到了现代主义时期,这一时期的艺术家并不以古典的、静穆的光韵作为审美的标准了,更讲究观众看到作品后震慑、震惊的触动,之后的利己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艺术等共同的审美倾向,是“震惊”、“震颤”。这样的审美观从现代主义延续到后现代时期。
当代艺术更多谈到的是“融入(Immersion)”,强调主体与对象充分的相互渗透。“浸入式”的作品,可以归纳为一种“融入”的审美观念。后现代时期的“融入”是“浸泡”“浸入”,是一种主体对客体的全方位包围、置入。
博伊斯 《7000棵橡树》
“介入式”——强调艺术的伦理功能
“介入性艺术”(Engaged Art)更多地使用于当代艺术,所谓的“介入”是一种从外到内,带有某种程度的强行进入。
“介入性”更多地承担当代艺术的批判与反思的功能,更强调艺术家的主体性、主导性,在特定的社会现象中介入连接人际交往、修复断裂的社会纽带,激发一种对话,增加互相认同的一种艺术综合体,呈现出一种所谓剧场性的效果——众生喧哗,大家都在演戏,有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在其中。“介入性”艺术的效果更多地从以往现代主义的自律走向他律。
所谓“自律”就是自身规律;“他律”就是外界决定对象发展的规律。介入性艺术更多地注重“他律”——外界对对象的一种强烈的社会介入与社会参与。这种介入性艺术更多地把艺术与空间结合变为公共事件或过程,有别于传统的公共艺术就是雕塑的概念。
上世纪初出现的“达达主义”,就是介入性的,用一些符号强行介入,尽管主要以绘画、装置为主,和公共艺术还有很大的区别。
约瑟夫·博伊斯是20世纪的一位大师级的艺术家,很多作品在我们看来是行为艺术。比如他在1982年卡塞尔文献展上创作的作品《7000棵橡树》。他认为艺术无力改变社会,所以通过介入公共活动,提出了种7000棵橡树。
有人会提出“这不就是行为艺术吗?”没错。从行为艺术的角度,符合行为艺术的诸多要素,但是今天从公共艺术角度来谈,也是典型的介入公共艺术的作品,他的作品也叫“社会雕塑”。他将理念强有力地介入生活,呼吁和平、呼吁环保,通过植树引起大家的记忆。另外,当时的莱茵河污染严重,他带领大众去打扫,并成为他的艺术作品。
尼古拉斯·伯瑞奥德曾经提出“关系美学”,有别于以往谈主客体的美学概念,他认为美学是相互之间的关联,主要目的在于“修复断裂的社会纽带”、“连接人际交往”等等。这个观点恰好可以被介入性的艺术所采纳。介入性的艺术,强调艺术的伦理功能,而不是简单的艺术审美功能、教育功能、认识功能,伦理功能更接近于认识功能,这也是一种当代社会艺术审美上的转化和转向。
介入性艺术与浸入性艺术的区别在于,一个强调主体对客体的浸入,另外一个强调主体、客体的物我相溶,甚至不分主客体。介入性艺术更强调社会性;浸入性艺术更强调一种现场感、参与感,社会伦理追求不一样。介入性的艺术对现代艺术当中的震惊效果有延续,强调主体对客体的介入;但与现代主义的“震惊”又有区别,不是一种强烈的、撕裂的介入,仍是基于对话的基础之上;审美效果的区别决定了作品指向上的不同,通过作品的分析能得到印证。
“长征计划:行走中的视觉艺术“作品展示
乡村计划
“乡村计划”包括2006年开始的“长征计划”,2011年开始的“碧山计划”,还有最近进行的“许村计划”、“ 贵州雨布鲁村”这些实践对象是艺术家到乡村去,通过影响、改造乡村,进而改造社会。
改造乡村并不是新鲜的方式,中国自古文人对乡村、故乡有情结。现代以后,知识分子都想通过改造乡村来改造中国社会,因为他们认识到中国社会最根本的问题出在农村。20世纪初,梁漱冥、晏阳初,试图在乡村进行试点改革,但是在当时社会大动荡的背景下没能持续下去。
现在艺术家又想干这件事了。“长征计划”是邱志杰、卢杰的创意,他们重走长征之路,与沿途的民众进行艺术交流,给他们展示艺术、让他们参与艺术,后来把作品全部归集到北京举办了一个展览。沿途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事件、故事,他们希望在历史和当下、国际和本土、城市和乡村、理论和实践之间建立一种有意义的联系。
参与这个项目的艺术家,在与老百姓们交流时,并不是直接地讲述专业的艺术创作,而是沿途给孩子们上绘画课、给大众讲解民间工艺等,以普通百姓能够接受的方式进行。毛泽东当年的有一句话“长征是播种机、长征是宣传队……”他们也是“播种机、宣传队”,一路向民众普及艺术。
碧山书局
“碧山计划”是欧宁和左靖发起的一场运动。碧山是安徽皖南的一个美丽小乡村,老百姓也很富足,但是他们与今天的艺术完全有隔膜。“碧山计划”启动后,欧宁和左靖到农村推广城市里的艺术,举办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在碧山开书店,举办演唱会,教农民画画……甚至有的人在当地买地造房,成立“碧山共同体”,号召以各种方式为农村政治、经济、文化奉献才智。举办“碧山丰年祭”、推广编织工艺品等,以细微的改造方式,让本地原住民的文化得到发掘和提升。但这个项目在今年终止了。
许村
“许村计划”是2013年,由艺术家渠岩发起,目前还在进行。许村是陕西省中部的一个山村。他们在当地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造,包括文化改造、艺术改造,建立美术馆、文化宫,并成立了“许村国际艺术公社”,试图通过知识来改变当地人的知识结构。在这里,“公社”可以理解为共同的社区、公共的社区。“许村计划”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引起我们对当代艺术,包括公共艺术的思考。
贵州的“雨补鲁寨计划”今年才开始进行,由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吕品昌教授带领。总结“许村计划”、“碧山计划”的经验,他们开始反思一些问题,尽量少打扰当地的原住民,尽量用他们的生活逻辑和轨迹来进行与艺术有关的活动。他们举办了“场域扰动”计划——露天放映电影;“物尽其用——盆景计划”;“物尽其用——‘衣’旧出彩”等活动。
吕品晶 《秸秆塔》 秸秆,木头
所谓“物尽其用——盆景计划”缘起于他们发现农民的环保意识弱,所以他们变废为宝,有序地通过艺术的方式重新整合、处理,甚至变成艺术品。比如农村在收成后烧掉稻草或者麦秆,污染空气。他们将这些作物做成类似装置一样的地标放在当地。“物尽其用——‘衣’旧出彩”把眼光落在妇女身上,因为妇女干完农活后有大量的时间,把她们组织起来做些手工,培养她们的审美观念。从这个点上看,他们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介入性的艺术可能会带来的某些负面,而采取了相应的方式避免。
通过这样一系列的活动的确引导出一些问题:中国的农村是不是需要城市知识分子艺术观念的强行介入?介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以城市人的观念来改造?
艺术介入是艺术家对环境、对弱势群体的强势介入。是否考虑过对象的承受和感受?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当代艺术更注重的是平等和民主的理念。
结语:
无论“浸入性”的艺术还是“介入性”的公共艺术,都是属于当代艺术范畴。我认为,当代艺术审美有两端:一种强调继承现代艺术当中的“批判性”、“反思性”,更多地通过观念艺术、非架上艺术来表达。当代艺术的另外一端则是强调大众文化的“流行性”,不以批判性为己任,甚至以抹平高雅与大众文化的差异为己任。
我们所说的“浸入性”的公共艺术,在审美上倾向于大众都能接受的流动性的艺术,而“介入性”的公共艺术更多接近于一种批判性与反思性的结合。
(编辑/何妍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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