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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剧《画皮》的颠覆性创作

2018-12-04 阅读: 来源:光明网 作者:游暐之 收藏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最为人们熟知的故事恐怕就是《画皮》了。原作强烈的惊悚奇诡色彩,让读者在恐惧和好奇中欲罢不能。当然,蒲松龄的鬼故事并不是为了吓唬人,“借鬼说人”才是他的终极目的。在小说《画皮》的尾声,蒲松龄这样总结道:“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这两句,正是小说所要表达的内在涵义。蒲松龄用一个鬼故事,对世人美丑不辩、忠奸不明的愚钝,进行了抨击和嘲讽。

  今年10月23日,由上海国际艺术节、新加坡华艺节和新加坡华乐团联合委约创作的歌剧《画皮》,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音乐厅首演。节目册封面上,写着“根据蒲松龄原著改编”;封二上,“中国新歌剧”引人注目。无论是“改编”还是“新歌剧”,这些字眼足以说明,主创希望在作品中,对小说原著有所突破,对人们熟悉的歌剧演绎形态有所创新。那么,歌剧《画皮》是否实现了这两个目标?

  如果一定要寻找歌剧《画皮》与小说《画皮》的姻亲血脉,个人认为剧名是最直接的。歌剧《画皮》,在戏剧结构、立意表达、思想内涵等方面,均对原著的核心主题进行了更深一层、更高一阶的升华,可谓更具当代思考的全新创作。因为这种“新”,在歌剧《画皮》中,人与鬼的界限已不那么泾渭分明,惊悚奇诡的感觉也弱化了,但更能引发观众的探究与深思。

  歌剧《画皮》中,有个重要的道具——伞。这在原著中是没有的。全剧以“伞”为线索,通过“借伞”“还伞”“玩伞”“破伞”四折,完成了王生与女鬼妫嫣、妻子之间的各种矛盾纠葛。借伞、还伞重点表现了王生与妫嫣的相识、相思,玩伞、破伞则将矛盾冲突集中于王妻与妫嫣、王生之间,一步步走向戏剧高潮。

  那么,为何选择了伞?剧作者也许是受到了《白蛇传》的启发,通过伞在人物之间建立起联系,并简化原作故事中的其他枝蔓。这把伞有何特殊意义和作用?它有两个身份:第一,代表一个隐形空间;第二,代指人心。日常生活中,只有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才有可能同撑一把伞。王生借给妫嫣的这把伞,是他和妻子所共有的。可以想象,在遇到妫嫣之前,两人肯定不止一次同撑这把伞漫步“风雨”中。伞,是夫妻亲密关系的象征,代表的是一个家庭,是可以躲避风雨的屋檐。因此,这把伞对于王生夫妻关系的维系,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当他“雨湿透衣”回到家中,妻子在关心的同时,也提出了质疑:记得先生出门带有雨伞,为何遭此雨淋?这也昭示了,这个家庭面临被侵略的危机。

歌剧《画皮》的颠覆性创作

  王生把伞借给妫嫣,表面看是助人为乐,其实并不那么简单。将伞借给妫嫣时,他已开始心猿意马。借出去的是一把伞,其实已把心也“借”了出去。“还伞”,其实是王生和妫嫣在借伞时就达成的默契。第三折“玩伞”的是王生,“玩”字很好地揭示了王生的心理状态。玩弄感情也好,始乱终弃也罢,总之,妫嫣渴望的真心,王生并没有想要给予。而当妫嫣和王妻均意识到王生的嘴脸时,这把“伞”自然也就破了。此时,破掉的除了王生和王妻的家,还有妫嫣的希望。王妻在剧中很贤惠,但她有自觉意识,勇于对王生的婚姻忠诚产生质疑,也对妫嫣的无端介入表示了排斥和愤怒。这样看来,歌剧《画皮》讲的是一段借古喻今的三角恋情。那么,果真如此吗?

  文学著作改编为舞台艺术,最大的难点就是保持观众的好奇心。歌剧《画皮》的最成功之处,就是在通识之下寻求意外。伞的意象是一个创新,通过一把伞的勾连,让尽人皆知的“画皮”在掀开之后有了焕然一新、出人意料的气象。这种气象,来自于妫嫣“偷人心”的目的,以及目的即将实现时,从一个鬼的视角觉醒到的人的真相。

  王生为了自保,将一直护着自己的妻子推到了妫嫣眼前,强调自己并不是妫嫣所需要的那颗“心”,妻子的“心”更善良!妻子看到王生如此无情无义,便也不再念及夫妻情深,而是将他推到妫嫣面前。此时的妫嫣,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她没料到自己向往的人间竟如此龌龊——为了个人利益,不惜牺牲他人!既然人间鬼界并无差别,自己何必渴望一颗人的“心”?妫嫣恍然大悟,终于明白“细看处真真假假粉墨浓妆,全他妈熙熙攘攘虚幻道场”。

  所谓的三角恋,不过是歌剧《画皮》的表面。它真正要揭示的,是人类自私、无情的劣根性。全剧节奏紧凑,然而并不急切,就像层层包裹的洋葱芯,一片片撕开之后,真相着实辣到了眼睛。

  再来说说音乐。在作曲家郝维亚的歌剧创作生涯中,《画皮》可谓一部里程碑式的作品。文本的戏剧性、思辨性、哲理性,通过音乐得到了充分而准确的体现。音乐在沉郁中带有一丝空灵,将“人心”的复杂和挣扎表露无遗。新加坡华乐团的演奏堪称完美,在指挥家叶聪的掌控下,整体呈现出干净和纯粹的成色。

歌剧《画皮》的颠覆性创作

  全剧没有明显的宣叙或咏叹的分别。王生和王妻的音乐,按照歌剧唱段的写作方法;与妫嫣有关的音乐和唱段,则更多地运用戏曲的行腔走板,以示人与鬼的差别。剧中三个角色,女性饰男角,男性饰女角,从声部上来说则全部是女声。与通常的歌剧作品相比,男、女、高、低声部均要具备的写作模式,在《画皮》中被彻底打破了。而在一部没有男声的歌剧中,观众同样体会到了人物角色身份的区别,并且获得了别样的声乐体验。

  导演易立明将音乐中的民族性、当代性,通过演员表现、舞台调度、多媒体表演等手段进行了视觉上的强化。歌剧《画皮》的呈现,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半舞台版”。乐队、演员全部都在舞台上。演员的舞台表演,借鉴中国戏曲中程式化的手眼身法步。之所以如此,一是因为有戏曲演员的加盟,靠近戏曲是为了风格上的相对统一;二是因为作品取材自古典文学著作,以传统戏曲表演的方式会更贴切。在古典戏曲元素之外,多媒体的现场表演则体现了一种当代性。

  何为多媒体表演?投放的多媒体并非事先做好,而是现场采用八个摄像机,由演员现场表演并同步投映到台后区的屏幕上。屏幕上的投影,始终是黑白色。演员的造型亦古亦今。所谓古,是指发束、面妆都偏戏曲化;所谓今,是王生和王妻的服装材质,既非丝绸也非棉麻,而是透明塑料。之所以选择塑料,或许是因为塑料代表着一种看似紧密实则脆弱的状态。全剧始终没有出现妫嫣揭去画皮时的狰狞面目,但那个如护心镜一样的假面,却与女鬼如影随形。这样的解读,更具意味和想象力。

  女中音董芳饰演的王生,很有传统戏曲中小生的风范,外形俊朗飘逸,音色浑圆澄明,演唱松弛自如,表演有模有样。女高音许蕾饰演的王妻,体态纤秀,声音柔美细腻。京剧乾旦刘铮饰演妫嫣,不仅有深厚的戏曲表演功底,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拿捏到位。而且,演唱非常歌剧化。刘铮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在清亮明媚的同时,又有一种直指人心的尖锐,令人肃然。

  如果一定要找点不足,个人认为是结尾。当妫嫣看透人间真相,凄厉地哭笑着离开时,观众和舞台都达到了情绪的最高兴奋点,全剧完全可以就此戛然终止,为观众留下思考空间。目前,让王生和王妻如梦中惊醒般起来再唱一段,反而使戏剧和观众的情绪都松懈了,有画蛇添足之感。瑕不掩瑜。总体来说,在文本、音乐、表演等各个方面,歌剧《画皮》做到了融艺术性和思辨性于一体,是一部具有颠覆性的优秀作品,希望继续打磨修改,成为传之久远的艺术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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