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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更多有力的小人物形象重回喜剧电影

2022-01-27 阅读: 来源:《文汇报》 作者:桂琳 收藏

期待更多有力的小人物形象重回喜剧电影

——评电影《东北虎》的创新和缺失

  正在上映的电影《东北虎》,其实跟东北虎没什么关系,而是一群失意者的故事。片名更多像一种隐喻,既表明这个荒诞喜剧的发生地,也指向片中主人公的精神困境。

  重视小人物塑造是中国喜剧电影的优良传统,有效地塑造小人物形象也成为一个重要的喜剧创作命题。然而,目前以宁浩式喜剧和开心麻花式喜剧为代表的两个主流商业喜剧阵营,在这方面都陷入了危机。《东北虎》的出现,正是为当代喜剧电影如何塑造小人物带来了一定的启示和讨论空间。

  以荒诞喜剧进行小人物塑造的一种可能尝试

  《东北虎》整体偏向于荒诞喜剧,这也是该片导演耿军所擅长的个人风格。研究者界定荒诞喜剧“是一种夸张而深刻的、具有哲理内涵的严肃喜剧片”,一方面智慧含量高,创作难度大,对创作者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创新的可能,因为荒诞喜剧能够帮助创作者超越现实生活表象,进入到生活真相和人性深层展开探索。如果创作者的能力超群,有可能产生高口碑佳作,甚至影史经典,如《奇爱博士》《楚门的世界》《冰血暴》等。

  《东北虎》采用荒诞喜剧的形式,试图对小人物的灵魂世界进行挖掘和探索,甚至尝试触碰中国当代社会的一种整体性精神境况,是很有勇气的。《东北虎》的另一个创新之处在于,它也并不属于完全的荒诞喜剧。因为荒诞喜剧容易呈现出一种超现实和象征性的美学特征,真实的社会面貌反而有可能在其中无法展现。而且荒诞喜剧更是具有一种绝望的情绪,给人毫无希望的感觉。中国影坛产生过一些这样的作品,如管虎的《斗牛》《杀生》、姜文的《让子弹飞》《一步之遥》,黄渤的《一出好戏》、陈建斌的《一个勺子》等。《东北虎》则在尽力避免荒诞喜剧所携带的超现实感,着力挖掘一种真实的社会状态,并以现实与理想的力量去对抗荒诞喜剧的绝望情绪,为观者带来某种希望。

  为了实现以上可能,《东北虎》进行了多种艺术尝试。在妻子抓出轨的丈夫和情人、亲戚间因为生意失败的钱财纠纷等十分狗血与不堪的凡俗生活构成的情节主线中,导演有意将一些充满诗意和理想的人物如小二、诗人等插入其中。这种强烈的反差既产生荒诞感,又是试图摆脱荒诞感的努力。还有故意让身份低下的人物在进行卑琐行为时使用充满哲理的深奥话语,也是在制造荒诞感的同时,又试图唤醒观众的理性思考去对抗荒诞感。在影像呈现上,影片也是一边以记录风格将最为具体的残破环境影像进行写实呈现,一边又以抒情风格展现其中的美感和浪漫。这一系列的并置处理,使电影传达出来的情绪也是复杂的,有绝望和无奈,也有对故乡充满情感的凝视和留恋,更有着创作者对小人物的悲悯同情。

  《东北虎》的这些努力其实为中国当代喜剧电影的小人物塑造带来很多新鲜的思路,触及当前喜剧电影创作中塑造小人物的多种可能途径。比如如何避免将小人物呈现为抽象的符号和景观?如何刻画小人物的精神气质?如何让小人物塑造不陷入完全的荒诞感?如何在小人物塑造中追求诗意和美感?如何在苦难叙事中寻找光明?等等。

  为什么没有做到叫好又叫座

  《东北虎》是耿军初次执导的院线商业电影,作为一直拍摄小众艺术电影的导演,他既没有太多的商业电影执导经验,也没有建立起商业电影意识,尤其是没有处理好作者风格和商业电影的结合。这导致影片创作意识虽好,其中也有很多充满智慧的片段闪现,但最终却没能形成一部有机统一的电影作品,产生叫好又叫座的效果。

  电影采取的仍然是导演本人所习惯的艺术电影的情节和人物思路。不仅几条线索之间没能建立起有机联系,而且每一条线索都十分松散,出现大量的情节空白,导致观众没有办法沉浸到电影情节之中。男主人公徐东则是艺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一类被动型人物,缺乏明确的意愿与动机,只是从一个情境滑向另一个情境。妻子的形象就更是模糊,他们的夫妻关系到底怎样?丈夫为什么多次出轨?这样的疑问在影片中完全没有给出答案。这种毫无动机和目标,道德面貌也十分暧昧的人物形象,不仅没有办法让观众共情,反而增加了观众对影片的间离感,可以说是犯了商业电影的大忌。

  因为人物形象的不鲜明,也使得演员的表演特色无法得到充分发挥。无论是章宇在《无名之辈》还是马丽在《夏洛特烦恼》中,都曾贡献过相当出色的喜剧表演和小人物形象塑造,并凭借这两部喜剧电影在观众心目中建立起喜剧形象期待。但导演完全忽略了他们的明星特质,这使得两位明星不仅没有发挥空间,反而成为影片中的异质性元素,与片中其他来自导演原班人马的演员之间没能形成很好的表演互动。也因此,在表演层面上,加入喜剧明星的《东北虎》反而不如导演原班人马此前的《轻松+愉快》那么浑然一体和风格鲜明。

  前文提到,导演有意识将一些象征意象插入主情节,如东北虎、诗歌、哲学、小二的风筝和梯子等,但它们都是做作地悬浮在电影中,并没有与电影内容有机融合在一起。这也说明以荒诞喜剧形式展开小人物的精神探索,同时又要避免荒诞喜剧的超现实感与绝望情绪,在创作上是相当有难度的,导演本身也需要更多的探索和尝试。

  喜剧电影中的小人物塑造危机

  之所以愿意花费笔墨来探讨《东北虎》的得失,是因为电影市场上目前比较成功的两大商业喜剧阵营——以开心麻花喜剧为代表的杂糅拼凑型喜剧,和以宁浩式喜剧为代表的情节主导型喜剧,近年来都在小人物塑造上陷入了危机。

  开心麻花喜剧一直不太重视情节完整和人物形象塑造。情节段落之间没有密切的逻辑关系,而是几个相对独立的片段,靠牵强的巧合和随意的拼凑组合在一起,倚重的是每个片段中笑点的分布和演员的喜剧表演。这类喜剧创作质量良莠不齐,出现过如《夏洛特烦恼》《半个喜剧》等比较优秀的作品,但粗制滥造之作还是占有相当分量,近年来质量更是每况愈下,情节设计粗陋和人物塑造虚假的问题越来越突出,只能通过大量恶作剧等笑点来刺激观众的感官。可以说这种主要靠各种笑料和段子堆积的喜剧电影,从先天上就无力刻画有力的小人物形象,揭示社会现实真相。

  以宁浩式喜剧为代表的情节主导型喜剧,通常采取将喜剧与另外的成熟类型组合的方法,重视笑点与情节的结合,情节结构相对严谨,也十分强调人物形象的塑造,喜剧质量能得到相当的保障,这也使得其在小人物塑造上有一定的优势。《疯狂的石头》《心花怒放》《疯狂的外星人》等一些代表作,就塑造了不少与时代命题紧密联系,令人印象深刻的小人物形象。但随着其在商业上的巨大成功,创新动力越来越匮乏,也日益缺乏真实生活质感,2019年的《受益人》就集中暴露了这一类喜剧的诸多问题。一是底层环境在电影中被高度景观化。肮脏的街道、破败的房屋、霓虹灯和广告牌、鳞次栉比的小吃店等环境影像被多次重复使用,实际已经变成一种抽象的底层景观,对真实的社会面貌反而进行了遮蔽。二是小人物形象失去接地感。《受益人》中不顾生活真实地夸张主人公吴海的苦难,导致其苦难缺乏可信度。更严重的是,吴海形象的道德面目也比较模糊,价值观更是出现问题。三是为了实现娱乐功能加入过多的后现代戏谑元素,使其中的小人物塑造显得油滑与肤浅,无法处理更严肃和重大的时代问题。

  可以说,中国当代商业喜剧电影在小人物塑造上迫切需要一些新鲜创意带来的活力。而从中国电影健康发展来看,像耿军这样有鲜明的个人印记并致力于思想和艺术探索的作者导演,对商业电影发展是很珍贵的资源,并带有很多的创新动力。《东北虎》虽然不能算叫好又叫座的案例,但它的拍摄和上映也让我们看到一种希望,如果作者导演和商业电影之间能够形成某种良性互动,也许能够让更多有力的小人物形象重回我们的喜剧电影。

 

  (作者:桂琳,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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