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罗斯,很多剧院还在排演100多年前契诃夫的作品,戏剧学院一个学期“啃”一部《海鸥》是常态;在英国,戏剧学院不同年级争相排演莎士比亚,传统戏剧不仅至今老少皆宜,而且还成功走出国门,成为亮丽的国家名片;在希腊,享誉世界的戏剧大师特佐普罗斯让古希腊悲剧插上民族化和风格化的翅膀,强烈的古希腊文化基因扑面而来……
纵览世界戏剧发展史,每一部经典的背后都有饱含民族文化基因的传统,而今天,很多国家的戏剧艺术更是都在各自的文化传统上生根发芽。
凝视中国戏剧,古老文明带来的戏剧文化的丰富宝藏更值得开采。如何立足中国,放眼世界,博采众长,在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构建属于中国自己的演剧体系,是时代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
舞剧《咏春》(图片来源:“深圳歌舞剧院”微信公号)
1.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提炼民族精神
受《千里江山图》的启发,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走进画家王希孟的世界。从静态的画到动态的舞,不仅是跨越时空的艺术交融,更是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一次形象展示。
传承数百年的咏春拳,已有千年历史的香云纱……原创舞剧《咏春》通过武术与舞蹈的碰撞、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岭南民俗文化的创新融合,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完美对接。
近年来,这些爆款作品展示的不仅是惊艳神州的高超舞台艺术,更凸显了中华民族文化基因,展示出千年文化的深厚底蕴。它们火爆的背后,是中国文化自信的觉醒。
一部经典之所以在舞台上光彩照人,是因为背后有深厚的民族文化在滋养。离开了滋养的土地,难免水土不服。在当今戏剧舞台上,经典作品因为翻译不当而陷入尴尬境地的案例比比皆是。契诃夫明确说自己的剧本是喜剧,但中国版契诃夫剧目不同程度都带有悲剧色彩。悲与喜,演员从技术角度可以达到,但是在文化认同、民族特性层面,却各有理解。
20世纪50年代苏联专家来中央戏剧学院授课,这是中国话剧史上唯一一次近距离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实践。苏联专家提出要完全按照斯氏体系排演当时中央戏剧学院院长欧阳予倩的《桃花扇》,但尴尬的是,演出时观众不太接受,认为舞台上展现的不是中国人的生活。
欧阳予倩当时立下心愿,话剧一定要走本民族道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创造最新、最美的戏剧艺术”。
欧阳予倩的心愿也是当代戏剧工作者面临的时代命题。要解决这个问题,首先要厘清文化认同的课题,从民族文化的源头和本根出发,从五千年灿烂的文化传承滋养当中去挖掘戏剧艺术发展的文化根基,从传统文化当中提炼民族精神。
著名表演艺术家石挥被观众加冕了“话剧之王”和“电影之王”两个王冠,但他从来没有系统学习过西方成熟的演剧课程,他的学习对象就是“天桥的艺人加上国粹京剧大师”。
2.从优秀传统舞台艺术中汲取有机营养
20世纪50年代,以欧阳予倩、焦菊隐为代表的戏剧家率先提出了系统研究建立“我们的体系”的倡议,孜孜不倦地进行民族化演剧的探索。尽管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进行下去,关于“中国演剧体系”的探索与实践,仍旧是中国话剧发展历史进程中寻求自我突破、确立民族文化主体性、打破瓶颈束缚寻找正确发展方向的重要举措。
戏剧前辈们的一次次艺术探索证明,探讨中国演剧体系的前提与要义是尊重民族的主体性。中国戏剧艺术有着深厚历史积淀,构建中国演剧体系要立足本体,一定要向中国传统舞台表演艺术——戏曲、曲艺学习。
被看作是世界舞台表演艺术巅峰的戏曲,包含文学、音乐、舞蹈、美术、武术、杂技以及表演艺术各种元素,为后来的现代戏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被称为“中华传统艺术中的瑰宝”的曲艺,在传统的舞台表演艺术当中对话剧和影视演员的训练与培养,作用同样不可替代。对于当今戏剧的传承和发展,这些都是取之不尽的艺术宝藏。比如经典剧目《茶馆》中的“大傻杨”就是打着竹板儿,拎着铃铛串场的,他口中的喜歌数来宝就是流行于中国北方的传统曲艺,是当年街头艺人“讨生活”的一种方式,十分接地气;比如《天下第一楼》中林连昆扮演的堂头儿常贵“报菜名”一段风靡一时,其实就是吸收了传统相声的精华;在徐晓钟导演的《桑树坪纪事》中多次用到戏曲元素,比如演员的打斗,人与牛的交流,都是戏曲化的处理,其中的台词也都是有韵有调。很多中国经典剧目都把台词说出了音乐节奏感,高低快慢、抑扬顿挫、轻重缓急,做到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些都是戏剧艺术向传统戏曲和曲艺学习的成果。
戏曲是中国传统审美文化孕育出的一道亮丽景观,作为唯一一个有着数千年史前史、800年兴盛史、300个声腔剧种和5万个剧目累积量、覆盖城市乡村辽阔幅员和十几亿民众、生生不息繁衍至今的舞台艺术门类,它成为人类三大古老戏剧样式(古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戏曲)的唯一存活体,拥有世界文化名人关汉卿、与莎士比亚齐名的剧作家汤显祖、世界三大爱情经典剧作之一《西厢记》(与《沙恭达罗》《罗密欧与朱丽叶》并称),其舞台综合性发展到精湛的地步,其美学原则使之成为人类写意型艺术的典型代表,因此以自身的独特与丰富,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
戏曲演员的专业基本功“唱、念、做、打”“四功五法”等表演技术技巧,在世界范围已被公认达到了舞台表演艺术的高峰。中国戏曲的内容表达也能最大限度上被海内外观众接纳,如被最多表现的才子佳人戏、人伦纲常戏代表着追求圆满和道德完美的精神需求,这让很多戏曲经典剧目都在海外长演不衰,比如昆曲《牡丹亭》等。
而在国内,中国戏曲已经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参与到中华民族性格的塑造中,也成为中华民族重要的艺术标识。
戏剧艺术在中国化的进程中不光要继承传统舞台艺术的美学和技法,更要在中华传统哲学思想中寻找安身立命的精神皈依。回归传统,才是当下戏剧艺术健康发展的顶层思考。
话剧《背篼里的的春天》(图片来源:“中央戏剧学院”微信公号)
3.科技赋能与人才培养为戏剧传承插上翅膀
戏剧传承如今被高科技赋能,犹如插上了飞翔的翅膀。通过数字技术,26岁正值艺术黄金期的京剧大师梅兰芳重现舞台,一系列经典也随之“活”起来。2021年10月,外貌、形体、语音、表演等各方面都接近真人的“梅兰芳孪生数字人”,作为全国首个高精度京剧数字人惊现北京梅兰芳大剧院,让现代观众得以目睹一代京剧大师的风采。这既体现了对大师的敬畏,同时也为戏剧传承推开了又一扇窗户。
在科技迅猛发展的21世纪,传统戏剧艺术如何“与时偕行”,如何在科技快速迭代的语境下与其并肩发展?这是必须考虑的问题。纵观2000多年戏剧发展史,每一次科技革命,戏剧艺术都会随之发生一次深刻变革,而今天借力于对科技与艺术融合的探索,戏剧艺术正焕发出勃勃生机,经典传承也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今天,戏剧作为综合艺术为智能科技提供了标准的情感数据和算法依据,而数字艺术科技却为数字戏剧创造优秀的“高峰”作品提供支撑。无论是线上演播,还是线下演出,抑或双演融合,数字艺术科技弥补了演出呈现的不足,扩大了观众数量,也拓展了戏剧艺术的内涵和外延。
新时代的经典传承,除了高科技的助力,专业人才的培养也是关键。中戏传统戏剧数字化高精尖中心和院外著名科研单位联合招收戏剧人工智能的博士已经探索五年,而设立数字戏剧系,旨在围绕数字时代信息科技、智能科技在戏剧艺术领域的集成应用先行先试,努力培养文理兼备的跨学科复合型人才也是大胆的尝试。
近年来,很多院校都主动走出了象牙塔,走向产学研一体化的道路,《万水朝东》《风云儿女》《背篼里的春天》《听故事·见江西》《八女投江》等大型舞台剧都是由青年教师带领学生们完成的。师生同台传承文脉,在“继承鲁艺传统,抓好学科建设,讲好中国故事”的艺术创作实践中,有数字技术加持,中国演剧体系的构建必将呈现新的风貌。
(作者:郝戎,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国文联特约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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