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盛世,不得不提到大唐;说起美人,不得不提到杨玉环;说起爱情,不得不提到《长恨歌》。上海京剧院推出新版京剧《大唐贵妃》,把三者有机地糅合在一起,成就一部好戏。
《大唐贵妃》取材于梅兰芳先生在上世纪20年代出演的名剧《太真外传》,同时参考白居易《长恨歌》、白朴《梧桐雨》、洪昇《长生殿》等名篇名作,由著名剧作家翁思再编剧。《大唐贵妃》最早公演在2001年的第三届上海国际艺术节的开幕式,由梅葆玖、张学津领衔主演,引起轰动,海内外戏迷纷至沓来。
如今,18年后,《大唐贵妃》再次在上海国际艺术节上与观众相见。
《大唐贵妃》的艺术特色,可用八个字来概括:旧中出新,新而有根。
旧中出新,指的是《大唐贵妃》在继承传统京剧的基础上,融合现代舞台艺术理念,将皮黄唱腔结合当代青年的审美情趣作了创造性转化,主题曲《梨花颂》广为传颂;新而有根,指的是舞台表演保持写意性、虚拟性、程式化的艺术原则,对梅兰芳当年的经典原作抱有敬畏之心,护之、翼之,十分小心,不做伤筋动骨的改动,保护其古典美的内核。
《大唐贵妃》是京剧梅派艺术当代的一台新标识作品。它是梅葆玖先生一生艺术追求的缩影。《大唐贵妃》从将近一百年前的《太真外传》脱胎而来,拉开了时空差距,但其唱做念舞,仍然没有离开梅派艺术的本质。梅葆玖先生研究音乐与京剧艺术的关系,花了20多年的功夫,致力于梅派唱腔的革新。梅葆玖和《大唐贵妃》主创者翁思再、郭小男、杨乃林等人的最大的贡献,就在于为《太真外传》穿上了一套度身定制的华美而合身的旧款新装,提升其人文内涵,用了许多舞台艺术的创新手法,将古典作品用现代艺术包装起来,使梅兰芳先生呕心沥血所创造出来的经典之作,过了一百年之后,有了新的活力。
所谓“移步而不换形”,根据著名的戏曲理论家吴小如先生的解释:“‘移步’,是指我国一切戏曲艺术形式的进步和发展;所谓‘形’,则是指我国民族戏曲艺术特色以及它的传统表现手段。”“移步而不换形”的“形”字,实际上指的我国民族戏曲艺术的“神”和“宗”,亦即是戏曲艺术的内在的规律性。“移步”是革新;“移步而不换形”,就是形变神不变,万变不离其宗。
总体来说,新版《大唐贵妃》的“移步而不换形”,做到了以下三点:一是坚持改革,二是强调渐进,三是保持传统。
新版《大唐贵妃》,取消了第一版在舞台上庞大的合唱队,这不是保守和倒退,而是创新和发展;不是泥古,而是尊古。这是为了更加突出京剧艺术的表演特征,便于上海京剧院到各地去演出,便于其他剧团搬演。伴唱依然存在,只是置于乐池。伴舞的阵容虽然有缩减,但不减其艺术风格和神韵。《贵妃醉酒》的音乐旋律依旧保留,但原唱段则被新的内容置换,听起来更为顺畅。
京剧,离不开器乐的伴奏。传统京剧的伴奏乐器原来只有京胡和月琴。梅兰芳先生加了一件:京二胡。这是京剧伴奏的革新,音色听起来变得柔和。现在,《大唐贵妃》的伴奏又加进了交响乐,与京胡、京二胡和月琴水乳交融,使单纯的京剧旋律增加了宽度和厚度,有立体感,更有利于表达人物思想感情的抑扬顿挫。在杨玉环被逐出皇宫那一场戏,古琴铮铮,悲凉凄惨,贴切地渲染了杨玉环当时的心情和难以言状的痛苦。新版《大唐贵妃》,以经典艺术臻品不可移易之“旧”,融当代艺术创造性发展之“新”。
京剧是一门唯美的艺术。梅葆玖先生曾这样诠释他父亲的演唱:“在表现人物的喜怒哀乐时,其深邃的表现力总是和唱腔艺术中高度的音乐性分不开的。他的唱始终不脱离艺术所应该给予人们的美的享受。唯其美,就能更深地打动观众的心弦,使观众产生共鸣。”梅兰芳说过:“在舞台上,处处要顾到美的条件。”“要在吻合剧情的主要原则,紧紧地掌握‘美’的条件”。梅派艺术更注重讲究戏曲的程式美。
史依弘演杨贵妃,行腔做念,便是处处地掌握了“美”的条件,同时亦凸显了史依弘个人的艺术风格,展现其多才多艺。她的扮相雍容华贵,她的音色优美醇厚,行腔典雅大气。她的身材好,体态美,腰腿功夫扎实,是一位文武兼备的全才艺术家。她的演唱中既有古典审美情趣,兼有现代声乐概念,既有戏曲演员的千回百转,兼有西方歌剧中优秀女高音的特色。她表现芙蓉出浴的娇羞,婀娜曼妙的身姿,她的多情、细腻、悔恨、痛苦、凄美,感情充沛而丰富,眼神经常是清亮而有力,无一不深深地打动观众。
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作曲家杨乃林那段脍炙人口的主题歌:“梨花颂”:“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此生只为一人去,道他君王,情也痴……”如泣如诉的旋律,悠扬动人的唱腔,令人听后难以忘怀。一曲《梨花颂》,背后是一片开花的梨树,梨花盛开的画面,开阖出具有史诗般意蕴的心灵互动。这一曲纯洁深情的颂歌,是那样的动听,那样地传情,于是不约而同地走进了千家万户。
春天来了,梨花开了。千树万树,梨苑飘香,如云似雪。一片洁白,见证了李、杨这段无比动人的爱情。作曲家杨乃林先生有感于此,创作了清幽缠绵的“梨花颂”,由翁思再作词。杨乃林创造性地运用了西方作曲法并借鉴了“样板戏”作曲的宝贵经验,在主题歌“梨花颂”的唱腔设计中,以京剧四平调为主调,加入了交响乐伴奏,个人主唱与合唱相辅相成,委婉与大气相结合。京剧声乐和西洋美声声乐理论结合后产生的音乐美学效果,是无与伦比的。其旋律之优美,唱词之动人,令观众听后余味无穷。
“梨花颂”是《大唐贵妃》的点睛之笔。“梨花颂”帮助《大唐贵妃》上了一个新台阶。这首主题曲,贯穿于全剧的始终,它的旋律在剧中反复出现。如果说,小提琴《梁祝》协奏曲第一次用西洋音乐描述了梁山伯、祝英台二人的爱情故事,迈出了交响音乐民族化的开创性第一步,成为“外来形式民族化,民族音乐现代化”的开山之作,那么,我以为,“梨花颂”则是紧随其后,将李、杨的爱情变成又一曲“民族音乐现代化”的颂歌。它是继交响乐伴奏《智取威虎山》后又一界碑式的作品。“梨花颂”的音乐经典性和经典的现代性,将以非物质遗产的形式,永远载入梅派艺术和京剧艺术的史册。
“梨花颂”是《长恨歌》的浓缩,是可以吟唱的《长恨歌》。梨花淡白,象征着爱情的纯洁;梨花飘飞,象征着分离的寂寞;梨花飘落,又象征着凄凉的结局。一剧终了,舞台上又响起哀怨深沉的“梨花颂”:“天生丽质难自弃,长恨一曲千古迷,长恨一曲千古思……”《大唐贵妃》在“梨花颂”的旋律中徐徐落幕。曲已终,情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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