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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宕起伏的不只是剧情，还有人性与文化

——观原创京味话剧《大徽班》有感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不期而遇。我与原创京味话剧《大徽班》的相遇，是一个偶然。朋友的临时邀约，在没有做任何功课的前提下我走进了剧场，我以为会像往日一样，是一场自说自话的故事剧，尽管也有丰富的视听和绝美的呈现，却不能在灵魂的深处震撼。然而这次的《大徽班》却完全不同，她质朴真诚，还带着些初生时的青涩与不严密，但是一切都掩盖不住她那发自肺腑的咏叹。这咏叹既有徽班进京这段特殊历史的价值，还有以高凤岐、李云仙等为代表的徽调人的精神意义，更有话剧民族化、戏曲现代化、舞台艺术市场化等困扰艺术发展多年问题的思考与探寻。这样的作品在当前的舞台十分罕见，是有底蕴、有厚度、有品评价值的好剧。

　　2021年是大事喜事众多的一年，徽班进京231年不算是多么大的关捩。然而越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事情，越是需要我们厘清其存在的价值，从而让那些沉潜的、隐在的、决定着我们民族性格的文化能够被广大民众所认知。《大徽班》所探讨的正是一段历史背后的人情人理以及民族文化，它浓缩了“徽班”几百年的舞台记忆，也反映了艺术创造和发展的历史规律，并折射了艺人为戏搏命、以戏为命的人文精神。这样的剧目实际上是相当难写、难驾驭和难聚焦的课题，因为横亘在创作者面前的是大历史、大情理和大规律。越是“大”越容易走向“理论正确”的模式之中。该剧的“清新”之处在于创作者用“以小见大”和“深入浅出”的方式探讨了历史上让戏曲从业者口舌费尽都难以辨别清楚的“京剧渊源”问题。这样的选择直面了戏曲的难题，是向传统致敬的由衷表达；同时，又十分贴合舞台艺术的创作规律，体现了“立主脑”“减头绪”的创作思维。剧中以“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方式虚构了凤鸣、祥云两个早期进京的徽班，这样既尊重了历史，也更加凝练和聚焦。两个戏班的坎坷遭遇及命运沉浮体现的是艺人及艺术传承发展过程中曾经经历、正在品尝、将来也必将直面的问题，即艺术与非艺术之间是递增还是递减、成就还是折损、顺应还是逆袭的关系？剧中与现实虽然都没有答案，但是具体语境中的百味，却是最值得戏剧人注目的所在。

　　当然，只说历史没有故事一定不是令人动情的好戏，特别是对话剧而言。《大徽班》以“戏曲”贯穿全剧，落脚点却是话剧的。两种艺术形式的最大不同主要还是擅长的东西不同，比如戏曲善于用“技艺”表达，话剧则常以“人文”取胜。所以当《四郎探母》“坐宫”选段被家喻户晓时，人们并不怀疑四郎是否真的可以一晚跨越南北，观众喜欢的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那种以“技”彰显“情”的对唱，百听不厌、百观不倦。反之，话剧《哥本哈根》征服观众的是那种深邃的、思辨的、令人折服的人文精神和思想内涵；话剧《茶馆》百演不衰的根本也在于老舍对历史、对社会以及人性那深入骨髓般的刻画，令观者无不慨叹于大历史和小人物之间的关系，进而珍惜今天的美好生活。《大徽班》的特殊之处还在于，创作者特别注重发挥戏曲的调度，但又不是为了展示戏曲而存在，灯光、布景运用得很精彩，很好地探索了戏曲与话剧两种艺术样式的融合、发展及落脚点的问题。它既抓住了话剧这种艺术样式的精髓，也兼容了戏曲艺术的内在机理，于是舞台上的戏中戏不再只是点缀，而成为融合在故事里的一部分，真切、自然、到位，充满了仪式感和雕塑性。

　　然而仅仅做到前两点还不能将该剧定位在“好戏”的行列之中，因为已有的剧目很多都极擅长通过历史、人物、技艺去表达思想。《大徽班》还有一个特别不容易被发现的特点，那就是巧夺天工般的设计落成了最自然的表达和最深邃的映现。比如关于“奴性”与“风骨”的对比。盐商看似能呼风唤雨，实则机关算尽反误性命；“戏子”看似卑微低贱，却能够通过艺术去实现人生理想甚至改变命运。前者在“皇权”面前极尽所能地表现，后者面临杀身之祸却做到了仁、义、礼、智、信。最为讽刺的是，决定生死的“五爪金龙蟒”在最高权威那里却是完全不记得的“儿戏”。这种带有黑色幽默般的结局，一如鲁迅笔下的阿Q、祥林嫂和孔乙己一样，是具有穿越时空品质的思考。同时，该剧也没有回避“戏子”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真实境遇，李云仙被“调戏”并不是做戏，市井竹枝词中曾形容：“徽班老板鬻龙阳，傅粉熏香坐客傍。多少冤家冤到底，为伊争得一身疮。”今天，艺人依然需要像前辈一样保持出淤泥而不染的节气与品格。

　　当然，从好戏到经典看似不远实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该剧首演即能斩获不错的口碑确实值得一书，但与此同时，那些粗糙的、不精准的肢体表达与语言动作是一定要加工提升和反复打磨的。剧情中的人物关系也有被人质疑的地方，比如张弛饰演的高凤岐作为第一男主缺乏成长，刘宸饰演的高凤岐的师兄江凤桐这一人物缺少智慧的铺垫，特别是他以“五爪金龙蟒”来出卖师弟的那一场，有点过，更有些傻，以至于后来他毅然决然地赴死就显得转变得过快、过硬。另外，服装、化妆不精细，有些地方甚至是粗糙的，假如经费允许，希望剧组注意一下这些细节，不然它会影响该剧的整体呈现，甚至在关键点上掉链子。戏的节奏、调度也有微调的空间，这样不仅能使故事更流畅，也会让人物更加突出、情感更加丰满，原创京味话剧的定位也会更加值得观众期待。

　　（文中图片来源于神州网，现场图片摄影：李栩，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作者：景俊美，北京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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