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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常州市锡剧院创排,罗周编剧、童薇薇导演、孙薇主演的锡剧《烛光在前》于5月7日、8日代表江苏晋京展演,参加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该剧以常州三杰之一、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张太雷的夫人陆静华入戏,是对以张太雷为代表的共产党人的信仰、精神、初心之追溯。他们仿佛风雨如磐之中永不熄灭的烛光,引领人们抛头洒血、义无反顾地向着更美好的未来开拓进取。
如果说,这世上重逢的喜悦总是相似的,别离的伤痛却各有各的不同,如果这样的别离有一千种,那罗周总有办法写出第一千零一种,而这出戏,几乎就是在一次又一次别离,一次又一次面对,一次又一次承担中完成的。全剧分为四折,“剪信”“议去”“掷衣”“起名”,其实每一折都是告别,都是诀别。
“剪信”一折是二女儿西蕾决计去参加革命,陆静华几番纠结,最终放手:“你要走,只能跟着他们,跟着你爹,不能跟着仇人,跟着国民党”。同时,将剪去抬头和落款的书信交给女儿,让她到上海去找组织。陆静华一封书信在手,不仅有内容,还有笔迹,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成为了抒情的、思考的“载体”,“剪剪剪、上剪了收信人、为妻的名和姓,下剪了寄信者、我夫的款与踪”“心肝生生剪开了洞,再拼起你与我、两个名儿长相从”。在剪信的过程中,我们知道她对丈夫的思念与独自承担的隐忍与坚韧,我们知道了她对孩子“忍了十年,骗了十年,瞒了十年”,这是第一次跟孩子们说起他们的父亲是张太雷,是个共产党员。
“议去”一折则是发生在她和大女儿之间,组织上派交通员刘思猛来接她们去延安,大女儿西屏满心欢喜的要奔向新生活,而陆静华因为瘫痪的婆婆无法成行,“腌萝卜干”成为了母女俩各自表达的重要载体,各有方向却又暗自相通,兼具地方特色与人生感悟。最重要的是,西屏得到了母亲的支持,兴奋得奔出家门找弟弟去了,但回来的时候她却改变了主意——打动她的是最寻常的内容,“那王家李家,披着姆妈浆洗的衣裳;钱家赵家,穿着姆妈手绣的鞋样;典当铺掌柜的见着我,提醒该把棉被赎回去过冬了……”“我想好了,他们去走爹爹的路了,就让我来走姆妈的路吧”。她不能走、不能将一家重担都丢给母亲。西屏之选择,很坚定、也很痛苦,在她的选择背后,我们看到了一个母亲的辛劳与生活的不易,也看到了母亲对孩子言传身教的影响。
与唯一的儿子张一阳诀别,是发生在第三折“掷衣”。张一阳一路奔上,催交通员刘思猛快开船,话不几句,陆静华找来了,张一阳赶忙藏起来,告诉刘思猛自己“铁了心要去延安,你别告诉姆妈我在”。于是出现了我们戏曲中最长于表现的两人同一空间的“寻找”。小小的一艘船,母亲找孩子,孩子躲母亲。母亲是“战兢兢不敢细探看”,儿子是“惊颤颤直爪不敢伸”,两个人“呼吸相闻咫尺近”,然而“再相逢、再相逢不知哪一春”。在这个过程中,补述了“太雷之死”,女主角孙薇在这里有着近乎教科书般的表演,跳进跳出,浑然天成。母亲知道孩子去意已决,有心说给孩子听,孩子听到父亲牺牲的情形,几番欲出几番又回。面对母亲痛与泪,刘思猛动容了,简直就要“招出”一阳,但话才一出口,便被陆静华截断了,她借口去家里取些萝卜干给刘思猛带着路上吃,匆匆而下——收拾孩子衣服去了。
母亲走后,一直忍耐着的张一阳才痛哭失声,一面催促刘思猛赶紧走,“休叫姆妈重来到,不叫相见泪嚎啕”,等陆静华追上来,船已离岸,她便把儿子的衣服和丈夫牺牲时被打碎的怀表一起掷上了船。船上,张一阳喊“姆妈,儿子给你磕头了”,岸边,陆静华喊“当心身体,听你二姐的话”,这里有作者精心的一笔,母子二人都声嘶力竭,然而风吹散了声音,令其彼此不得相闻!张一阳走后,陆静华喃喃自语:“不能不尝一点离别的苦,去换那种幸福……”这正是张太雷家书中的话:太雷家书,始终是支撑与引领陆静华的精神力。
最后一折“起名”则是张太雷唯一正面出现的一场,也是他们夫妻的告别。罗周用尽了张太雷存世的唯一一封家书,将个中谈到的细节元素,巧妙拆解,运用到戏里,成为他与陆静华的对话内容。陆静华怀胎十月时,张太雷回来了。为强化戏剧情境之紧迫感,设计了两个小特务,不时在门口转来转去、打探情报。以至于夫妻相见,却不能酣畅相认,而只能互称“大嫂”与“先生”。而通过张太雷的眼睛,我们又一次看到了这个贫困的家,看到陆静华维持的这个家日子是怎样的贫寒萧索:床上薄被烂絮、空空的米缸、菜罩下咸菜萝卜长相随……如此窘迫之下,张太雷还是要离开,他为她讲了身边觅渡桥畔瞿秋白姆妈的故事,因为自己“与秋白在外做的事,就是要让天下再无饥饿的孩子、再无辍学的少年,再无绝望的母亲,再无他姆妈那样的惨剧”。陆静华感同身受,她也就完全明白了丈夫为什么一方面担心家里,一方面必须要离开!
临别之时,陆静华让他给将出生的孩子取个名字。张太雷说:“夜到尽头,天就亮了;冷到极时,春便近了。《易》书上说冬至一阳生,时近冬至,就叫他一阳吧。”这个名字充满了张太雷对新生儿之期待、对未来的期待,而这样的期待就延续到了本剧最后的《十月怀胎报花歌》,这首歌每月四句,一月一韵,连换十韵,从正月梅花唱到十月芙蓉花,是民歌和叙事诗的结合,唱出了一个母亲的整个孕育过程,也唱尽世情与人情,歌词极为朴素,恰恰在朴素之中,彰显所有母亲的承担与伟大。在剧本最后,罗周特别写了这样的舞台提示:“怀孕的陆静华脚踩摇篮,手绣针线,安安静静的,定格为一个永恒的母亲形象。”是那样细腻、耐心、美好、安静、满怀憧憬。
编剧在结构上的独特安排是本剧的一大亮点,而另一方面的亮点是在于面对苦难的态度与书写苦难的方式。陆静华的人生无疑是艰难的,但是罗周非常清楚,正因为足够苦难,书写时才一定要用更节制、更忍耐的笔力去完成,而不能轻易放纵泪水,否则反而稀释了戏剧的审美张力,甚至显得廉价。所以,所有的情节都在她的笔下一点一点充分经营,有效铺排与释放,痛苦的力度在忍耐和节制中会更鲜明,压抑、复杂、揪心的戏剧力量,也才更加有力。
如果说,之前的《卿卿如晤》(以林觉民烈士的《与妻书》为主要内容,罗周编剧,童薇薇导演,孙薇主演)是一匹华美的锦缎,甜美静好的生活与激昂豪迈的情操犹如经线与纬线被密密交织,仅凭着“意映卿卿如晤……”我们就可以顺着那诀别的文字看到院里枇杷累累,乔木亭亭如盖,看到疏梅之侧、月影之下的溪山有“意”相辉“映”的陈意映,那样娇俏明媚,那样的或嗔或笑,那样的悲喜,而这一部《烛光在前》无疑更具生活的质感,张太雷的家书字字句句都浸泡在充满烟火的家长里短之中,陆静华的生活正如剧中腌萝卜干时所唱:“断作寸寸受千刀”“风干泪水不辞劳”“苦尽甘来慢慢熬”,充满了痛苦、忍耐和期盼,戏中的陆静华是个极朴素的劳动妇女,她的朴素并不单调,负载着底层生活最寡淡的滋味,被太阳晒过、被盐水卤过、被岁月浸泡过,依然有着强大而坚韧的内心,一生没做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但是,无论是丈夫前行的脚步还是儿女们奔赴革命的身影,她成为了承载这一切的大地,她无声的承担和守望,让她的形象伟大而光辉。
难怪两个戏的主演孙薇这样说,我爱陈意映,更爱陆静华。因为烛火也许十分微弱,但是漫漫长夜里秉持那份光亮的是母亲全部的年华与青春、守望与孤独。
(作者:武丹丹,中国戏剧家协会《剧本》副主编,中国uedbet全球体育uedbet让所有玩家提款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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